2008/12/13

2008年11月日记

2008-11-01
万圣节,下雨,没有什么人,公交车空空地从后窗外开过,一小时一班,不知从哪来到哪去,一班又一班,把我时光分成了段。
整天都在寒冷中度过,无论做什么抵抗,几乎都沦为寒冷的牺牲品。
我看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却能洞见别人的性格,有些人爱理不理,有些人冷漠,有些人自恃了不起,还有些人受人嘲笑一定要反击,有些人开不起玩笑,有些人碌碌无为成为别人的笑料……各种各样的性格,混合成一个个人,无法改变他们的世界,我也不根本不想自己介入到里面去影响他们,实际上,在他们的世界中,我也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人物,如果突然有一天我死了,这些人可能会叹息我的一生,嗯——人生还是有些短暂的。这些我与之搏斗的世俗客套终究要成为对我生命的最后评价,想到这一点就有些恐惧,如果母亲用庸俗不堪的词语,上海话夹杂着几个普通话词语在我遗体告别会上致辞,我恐怕要惊醒过来纠正她的发音和她的言语。啊,原来我活着的时光是花在了别人对我的误解上了,以致于我不得不亲自来纠正他们,这就足以浪费我一生的时光。
现在有些体力不支,难道是长时间的半夜写作造成的?卡夫卡总是在夜晚写作,他不是什么那些愚蠢的“作家协会”会员,写作是他的事业,而且对他来说是一项失败的事业,他终究想要毁掉他生命的一切手稿、一切痕迹,却像是个自杀者一样不敢亲自动手,手稿其实就是他现实化的、最具体的生命,用时光和努力换来的成果。它的完美比一切事情都重要,如果有所缺陷,那么宁可不要让它流传于世,就像一个怀着完美主义情节的产妇,婴儿的一丁点缺陷就足以让她下定决心抛弃她的孩子,是的,一个客观化的自我必须完美,因为现实中的自我就是那样一个处处是缺陷的人,是一个被剥夺与损害的人,和一个理智上受到政治检讨与塑造的人,而作品,其主人的精神却有充分的自由而成为完美的“人”,它有自己的镜子——身心残缺的作者,明白自己的目的。那些焚毁自己手稿的作者是怎样一种心态呢?有此习惯的作者,留下的作品一是能力与期望得到平衡的产物,丢弃自己能写出来而又达不到期望的作品,只剩下那些他认为最好的,这种作者主观的期望价值常常让许多在我看来出类拔萃的作品被付之一炬,而某些垃圾却成为我们文学博物馆的镇馆之宝。这不只是一种有趣的现象,并且是一种有趣的心境,这种心境是完全不可被社会化的,因为文学评论试图通过一种评论体系或文学价值的共同体来塑造一种可供比照的价值,以鉴别作品的优劣,那种企图只是评论家的一厢情愿,他们如同在前价值体系一样,大刀阔斧地砍去人类的灵魂,而留下些断腿残肢。对文学史的研究不应该只看到诸作品构成的价值交易,还应该看到价值交易中的规则,去发现那沉默的精神,去抵制流传或被保留至今的所谓优秀作品的喧嚣。然而这种发现和抵制本身又预设了共同价值,的确如此,但这种价值显然不是现成价值的附庸,而是与之抗争的另一种力量,在多种力量的相互抗争中,才有一条价值的中庸之路,然而为人所叹息的是,尽管我们可以把网编织得很细密,捉到更多的鱼,但是只要是网,还是会漏掉一切东西,尤其是那些力量巨大能够破网而出的伟大精神。

2008-11-02
常常把爱转变成一种恨,是自己爱得太急功近利,太鲁莽,而一下子要抓住一切东西,所想即所是。可是没有那样的力量,最后通过反省、道歉和陌生而又轮回的情欲重新回到世界的开端。
有什么可以用来忘情呢?水还是酒?忘情于山水之间也许是一条出家的道路,聆听空灵寂静的冬夜雪山,当是奥秘忽然绽开于空气之中。
晚上十点,头开始痛,于是想早些睡觉,便可以改过不良的作息,只是枉然,即便是睡前喝了些酒也没有什么效果,酒醒来还只是午夜,清醒又饥饿,这种时候的欧洲必定是一片死寂的,没有武汉的那翻热闹,实际上只有武汉才能算是不夜城,上海缺少小摊,北京什么都缺。
心中的信积成了山,只是重复不变的老调,只是日夜向不可能性的诉求。
昨晚似乎梦游,半夜打碎了牙刷杯,还梦见比利时爆发了战争,被赶出学校,流落在一个仓库里,我在仓库的一堵墙边起了另一堵一模一样的墙,躲在两者之间,从枪眼里射出的子弹杀了许多人,尸体把原来空空的仓库塞满了,却没有一滴血,梦境很暴力,梦做得很平静,就像是一个老练的杀手,没有丝毫感情,如同伐木工人坎下一棵棵树,把它们堆在一起,等待运走。我能对自己做什么样的阐释呢?难道原来混乱的事情可以变得有条有理吗?我所认为的条理只是加在前者之上的另一种混乱罢了。
饥饿把我的身体捕获,开始扫荡一切房间中剩余可吃的东西。然而总是填不满无底的欲望。

2008-11-03
绵绵细语哄着宝瓜入睡,而每日失眠的自己又等谁来催眠呢?昨天想到自杀,已经设想过无数次,早已没有恐惧的意义,似乎成了习惯,当就寝时的一种仪式。睡觉与死亡有什么相似之处让无数文人将两者联系在一起呢?我只是无法结束自己的生命才入睡,所以睡眠和死亡完全是两回事情。面对死亡的临近,我看到了自己的软弱,只有口头上的勇气,像个无知的小孩子,不懂那种连成锁链的疼痛。

2008-11-04
头痛欲裂,一切放在面前的论文都成为我生活的障碍,有种难以承受的疼痛压在精神上,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助我,需要自己努力,却是为了一个预料中要否定的目标在努力,全身发寒。

2008-11-05
今天喝了许多酒却意外地没有丝毫醉意。就像试图尝遍所有的灵丹妙药,最后发现没有一个对我是有效的,那一天也是所有希望破灭的时刻。嗯,是啊,尝试掉一个就是向绝望走进了一步。

2008-11-06
忽然之间,有一种爱,诞生于彼,他像壳中的蛋黄,思恋着另一个人,却又保持在自身之中,这是一种受约束的有限之爱,他愿意凝视世界的希望,却又不会将之占为己有,这种爱是为了成人之美,把自己占有欲让给世上与之相称的人,我看到了它的伟大与崇高,它的凝重给予我尊严和幸福。尽管园丁知道所有花园中的花都最终将死去,但他依然怀着超越死亡的希望,也许某棵将要死去的玫瑰或者丁香枝偶然划伤了他的手,或者在他沉闷的时候伴随着他的忧郁,这些植物,它们有自己的种族,以自己的方式交欢和繁衍,但是园丁永远爱它们。

2008-11-07
写完一首诗是最困顿的时候,胸中一片空白,就像蚕吐尽了所有的死,然后静静地等待,或者变异。只想好好休息,没有任何行动的力气,这是最虚弱,最空虚的一刻,要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让任何人接触,因为我暂时失去了免疫力。

2008-11-08
周六有种莫名的好心情,似乎已经休息了一天,并且还可以休息一天。每天对自己说安心睡觉,那些琐碎的小事再过十年来看根本算不了什么,还让自己失眠就有些可笑。

2008-11-09
又开始头痛,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兴趣,我的认识越是丰富,为我感兴趣的事物越是少,幸好还有几样没有成为我的研究主题,否则它们也必定死在干枯的研究语言中。

2008-11-10
巨大的冬风,房间门啪啪地响,想不到在21世纪的比利时,我又回到了20世纪初鲁迅小说中寒风呼啸的年代,难道要我相信每个时代总是在不同的空间中同时存在?
当一切事情变得具体、可知,我就不再痛苦,如果不是忘于具体事情之故,那一定是抽象本身就是一种痛苦,因为它给智力带来不可逾越的障碍,给语言带来无法跨越的阻拦。即使面对某件事情,当它尚未澄清的时候,我焦急难耐,当下的生活顿时失去自身的意义,而全部捐献给未来事相的清晰。

2008-11-11
风一直很大,乌鸦和鸽子开始大片死去,北方来了许多海鸥,浮在湖里,或在风中滑翔。

2008-11-12
今天莫名地想念起北京来,是自己软弱了,还是老了开始变得念旧,抑或是生活在退步,越发想念起过去美好的生活了。许多人想回到过去,尽管过去的时代我们被封闭在一个地方,我们设想外面的世界和成人的世界,而如今一切均已获得,却变得愈加空虚,从内到外充满着空洞的想法,空洞的欲望和空洞的言论。
明天难道我还会想念起今日的卢汶吗?真让我颤栗。怀念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它无拘无束地将我扔回到我被拘束着的当下之外去,而那外面亦不过是从前誓决的土地,再三之后,也许就会安定了,不再幻想走出自己的囚牢,也许墙的内外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在时间上对我来说被安排成了一种秩序,在这个秩序的方向上,我的思绪总是往回走,身体却不可挽回地走向衰老。由此,它成为了我的历史,让自己狼顾、恐惧的过去却是来自未来的忧扰。如果身患绝症,在预定的未来某一瞬间死去,那么剩余的生活变立即有了一种确定的意义,甚至确定的安排,而健康的身体却赋予了生命以某种消极的意义,造成了苟且偷生、惰性、依赖、无休止的延期、毫无目标的努力和等待……而对生命真正的关爱应该来自确定的死亡,这种确定不光指人必定是要死的,而且还应给出一个确定死亡的时间,如此说来,一个人从老年开始活起会让生活变得更有意义,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年岁,并且知道剩余的年数,当他活到婴儿时代便要准备死亡或转世,于是他控制好生活各个阶段的节奏,不慌不忙,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夺去他的生命,那么,他的一生将是充实的,不会在“回望的前行”中糊里糊涂地走完在世界上的道路。
喝了些葡萄酒,觉得自己很久都没有写过文字了,于是看到自己写下的汉语就特别亲切,像是建造自己的家园,要把它布置得属于我的,也就是与众不同的,它不是一座大厦,不需要与人分享,文字只有专属个人的意义,尽管他在交流中,在这种流通性中才能获得共识,但这并非意义所在,共识并非文字的原初愿望,起初仅仅是想保藏自己的“心事”,然而保藏“心事”却成了每个人的愿望,所以有了文字的交流,但交流不是文字的本性,它并不希求在交流中获得其自身的普遍性,相反,它害怕在交流中失去自身的意义,害怕自身受到伤害,也并非因此而畏葸不前,只是那非本原的动力无法成为一种持久的力量,所以只可以时而冒出水面,而大多数时候,它是一只深潜的沉默孤兽。

2008-11-13
昏睡,头痛,运动,看书,头痛,昏睡……

2008-11-15
傍晚起床后,如同吸食了大量的鸦片,眼睛红肿,去了树林。诗句像是黄昏的雾气,开始从地面上升起,从天空中飘走,无法把捉,无数次这样的经验,知道一走出森林,我就颓废得像个没有前途的文人,一口喝着酒,感觉外星人着陆在这陌生的地方。在一条林中路的尽头,是一个当地牧师的墓地,他于1944年被枪决,与彼,上面装点着永不凋谢的白色塑料花朵。在这条人迹罕至的路尽头,尽管有着纪念碑,有些突出他存在的文字,却终究难以逃脱被消灭的命运。
冬天森林可以看见开阔的天空,但还有大片深绿色的针叶林,鸟躲藏在深处的高枝,一旦我闯入,它们惊蛰而飞,全是黑色的乌雀,像是跟踪我的形迹的刺客,一时间我陷入了这些墨色行者的包围,我闭上眼睛,在一阵声响之后,又全部消失了。落叶盖在死去的蕨类上,把我的双腿淹没,像是在淌过涨水的小桥。对全然无知的脚下有些恐惧,不过这四周都被公路隔离的森林不会再让人感到蛮荒,不会有那些对人充满敌意的东西突然出现,所有植物和动物都在人的控制中生长。
在近乎黑色覆盖的土地上,思想疯狂地生长,漫无边际地扩张,似乎黑色和昏暗的地方为它提供了无尽的营养,而一旦触及公路或者光明,就立即枯萎,所以我无法把森林中的思想带到现在来形成文字,对它们只有模糊的回忆,甚至都不敢确信当时它们来到我的心里,像是走了一遭桃花源,却又消失不见了。大地的诗句无法固定,它们逃离文字,因为文字本不适合它们,只是人的一厢情愿罢了,然而我们所能由以把握的亦不过是通过文字而已,我们注定是要悲伤的,对于这些不属于我们的东西,却心仪终生,远离它们,你就永远也见不到它们的生命,因为世界上有些东西并非不存在,而是只存在于某一个地方,所以如果一个已经有某种生活习惯、为自己划定生活圈子的人不走出自己的围囿,便永远也不知道那些东西的存在,可是意识到自己的边界本身又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这边界不是像森林边的公路那样昭然若揭,却像天空中飞鸟的行迹,是空气中的一股绕流,看见飞鸟之迹的人一定是先知,有非凡的洞察力和远见。也许我是太幸运了,竟身处飞鸟行迹密集的森林,巨大的能量不光显现在天空和大地之上,还在我心中爆发,它是一种黑暗绽放光芒,瞬间又回归在人们看来永无希望的黑色和深渊。

2008-11-17
并不很累,却很困,冬天夜里外面很冷,巨大的温差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偶尔打开窗户,转个身,那只猫就跳进来,只好威胁它下次不许再不声不响地进来。
拿出冰激凌,吃了有些腻,尽管过着令人羡慕的生活,可是突然想到一个在美国读博士的同龄人,自童年就认识的朋友,再过两年,她就博士毕业了,至少是件不容易的事情,又能找到一份好工作,性格开朗,即使在美国这种地方似乎也过得很幸福。而我明年拿着一叠各个学校的硕士文凭回国找工作,似乎有些落魄。身处在“世界文化中心”,却丝毫没有优越感和幸福,那些身边的古物与我没有什么相干。在过去的几年中,我的进步微不足道,或者说即使有进步或者退步也是不容易看出来的,思想的进步是什么呢?它完全不同与处世之道,而一般人总是将两者混为一谈,并用后者的表征来批评我。哲学让人更懂事,但这事情并不是人情世故,而是另一回事。回国后在别人眼里,我一定还是老样子,他们威武的目光也会让我觉得自己是没什么出息的,在八十年前,留洋是种光荣,当然很少部分人也成为《围城》中调侃的对象,而我来欧洲仅仅是实现儿时的梦想,却忘记了这个梦想并不适合我,我只是活在别人的目光中,它们要求我怎样,我便怎样。有些父母一厢情愿地将孩子送到国外受教育,尽管孩子并不愿意,我父母没有这个能力,却有着个意愿,它不知不觉地化成了我的动力,然后实现了一切,难道是自己愚蠢吗?也许这是事实,我一直以来在逃避罢了,而当我即将要承认和宣布自己愚蠢之时,周围一切人开始认为我有些堕落,甚至连我自己也相信了,不过我比他们更加明白的是一个人承受他的智力所不能承受的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至今对于这个问题出在我的智力上还是性情上,倒是还有些怀疑。如果在另一个方面我可以找到性情上的胜利,那么也许可以证明是自己的智力问题让我栽倒了,不过也不是一个严重的挫折,因为至少我的性情让我获得了另一方面,另一种意义上的成功。向上攀升的道路是艰难的,能够到达顶峰的人不一定是幸福的,但他有荣耀,这荣耀不属于他自己,而是属于人类,人类通过他的行为看到了自己的能力,这种类似于奥林匹克精神的东西不是我所企求的,我所要的是幸福,无论处在什么地方,我们并没有一座目的论的山峰,越高就越接近幸福,其实每一个高度都有幸福,关键是能够安心于自己所处的位置,愿意驻扎在那里,对向上攀登的登山客保持一种健康平衡的心态,把他们的荣耀当作是人类的荣耀,而不是仅仅当作他们个人的,我与他们应该处在一个互助的共同体中。啊,写到着里,多么浓重的德国古典味!自己也觉得心情舒畅安稳,可见古典哲学的自欺之甚。
思考自己的处境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总是伴随着比较,奋斗,幻想,挫折,这种无休止的思想运动,让脑子发胀,并且每次也只是重复同样的思考,我想一个考精神和思想来维持生计的人是厌恶思考的,会大大地贬低精神,那些唯物主义者们,个个思想丰富,却被西方的那些教会神学家哲学家骂得一文不值,正也显得这些人并没有什么思想,是他们盲目的教条让他们仇恨物质上的欢愉,都是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人,一个强大的人是既暴力又温柔,既思想丰富,又大肆挥霍,既是道德立法者,又是偷鸡摸狗的实践者,他无所不能,他招来嫉恨,他是那个孤独者,无人能及,无人能理解,这样的稀有品种也许已经绝迹了,然而也不排除我们当中的某些人会变异成那样的人,这是某种创生,超乎想像,他不是世界的灾星,而是人类所有性情和品格的统一体。因为我们在他身上发现和自己对立的品格也和谐地存在,就不应该是一个心怀嫉恨的人,无论是唯物者还是唯精神者,得不到的东西可以是欣赏的对象,也可以是奋斗的目标,但不应该是贬低和消灭的对象。
似乎越写越远,文字总有种诱惑,让自己迷失在语林中。我所想的仅仅是那位朋友,却写了那么多看来无关的东西,也许精神分析家能告诉我答案,可是我绝不会相信他的结论。她的生活有什么令我羡慕的吗?其实我并不清楚,那种四平八稳、波澜不惊的进步虽然很好,却不合我的性情,不知不觉地会赋予这种正面的东西以负面的评价。难道是出于天生的嫉恨,还是对一桩和自己无关的事情而做的一个公正的判断?我们似乎相互有意保持着距离,因为知道对方的生活态度和自己是格格不入的,还是不受影响为好,一个人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没有经过和别人的比较而保持为无知的时候,他一般来说还是幸福的,就像吃苹果前的亚当和夏娃,正是这种智慧,这种反思精神,让一切痛苦开始蔓延。那些说痛苦是为了突出幸福的言论是完全自欺欺人的,为什么要为现实辩护?为什么要为上帝之“正义”辩护?上帝的自由在于他可以是邪恶的,他的自由在于他可以让自己不自由,而人却不得不自由——其实是种真正的束缚。——写了这句话,又一时无语,又岔到蔓芜的边界之外去了。大概是对于旁支末节的事情有种特殊的爱好,之所以成为非主流的事物,在于其本身为主流的价值所不容,或者在后者看来,这些东西没有价值。对它们的爱好也把自己推入到主流的外部,使自己在没有安全感的丛林里漫游,对于主流来说只有自己与异类之分,而对于异类来说,每一个非己的东西都是异类,他的道路就是一条孤寂之路。无处是他的故乡,无处是他的墓地,这样一个漫游者,无人知道他的道路,四季变换的丛林把他的形迹淹没在不可设想的隔离之外。
身体有一些奇怪的气息,渐渐释放出来,浸染周围的空气,我不知道是什么,确乎古老,带着忧伤和欢笑,带着羞涩和彷徨,居留于此,自童年来的幻想全部成为了现实,当那个幻想第一次出现在脑海中的时候,完全不知道将来有一天会回想那些失眠的夜晚,我住在马路边高处的一间小房子里,一扇门通向走廊,一扇门通向露台的小花园,一扇窗户对着马路,到了夜晚却是出奇的安静,而在大城市里,即使对着花园也不得安宁。然而住在乡下,不能平静的还是心情,远离尘嚣的生活似乎是一种被抛弃的生活,那些颓废的玉米和油菜,干枯而无人管理的水塘,从家养变成野放的家禽,在这种随意中,并不是生活的惬意,而是艰难,艰难到让人没有希望,劳动不再带去幸福,而是劳而无获的失意,它们表现为傍晚的炊烟袅袅和午后的宁静。晚风吹来的不是舒心的清凉,而是对这种清凉企盼的焦灼。我不爱装模做样的乡村生活,毫无真正的宁静可言,相反,在城市的忙碌中,倒有盲目的充实,尽管与前者相比也好不了多少,但用败絮填充空虚总要比因空虚而空虚来得满足。
如果习惯了用电脑来写作,就会有个问题,就是无法纪录瞬间产生的灵感,许多时候当自己庆幸回家后能够凭着记忆写下来,但已完全没有当时的感受,也写不出下一句,成为确确实实的残片。
时刻耕耘在纸上的人失去了他的世界,而自己创作的世界却越来越真实地成为他的一切,身体的消耗终究转化成了另一样可见的东西,他的所有感情僵固了,变成大家欣赏或唾骂的东西。为了避免伤害自己,他不参加任何交流,怕别人的伤害,也愿意放弃赞扬。这样的文人心态实在是太普遍了,但也不能将之等同于说这些人之拙劣不感面对自己,只因性情各异,而这种性情却又成了一种弥漫在文人圈子中的普遍情调,逃避,遁世,然而又念念不忘这个世界,所有的作品都是显示着这种张力,如果没有张力,也就没有作品,因为真正遁世的人是不写作的,语言本身就带着入世的要求,有种公共性,它会背叛作者,把所有暗秘的心态带入敞亮之中。

2008-11-18
“生活真美好”——一个陌生人的留言,都会让人觉得很怪异,似乎美好的生活已经绝迹一样的,大概是自己不肯相信之故。经常想留一段时间给自己奋力地写出点什么东西,只是从来没有过,我所需要的时间是没有目标的一段空隙,随便写,我会感到最强有力的冲动,不管一切结果,即使过几天看,也会把自己当作愚蠢,徒劳的冲动,没有现实感的幻想和自我安慰……
晚上看了陈逸飞的《理发师》,关于命运。

2008-11-20
当看完第一部电影的时候,许多清晰的思考想记下来,但又任不住继续看同一个导演的其他电影,在类似的风格之下,我把许多东西都混在一起了,就像品尝食物,当有一点点饥饿的时候吃东西最有味道,而太饿或太饱的感觉会掩盖了美食本身的价值。
虽近凌晨,但总愿意当作是夜晚,不喜欢雪白的天气,可是下雨清晨的黑暗的天空却让我觉得及其无助。出门就是一条通向教室的小径,右边一短短一拍栏杆,下面是穿过小径的隧道,下雨的早晨,即使是八点,天依然全黑,路灯照亮了来来往往的人,栏杆下那空洞的隧道,飞驰出一辆辆没有源头的汽车,瞬间又钻进对面的隧道。想起一部关于发生在南斯拉夫的二战和内战的电影——《地下》,“1941年的南斯拉夫正处于德国法西斯占领时期。一夜,马高为庆祝好友黑仔加入共产党,请来了小乐队助兴。他和黑仔两人喝着白兰地,驾着马车驶过空旷的街道,甚至鸣枪欢呼。黑仔被唠叨的妻子劫回了家,马高则去找妓女鬼混。马高的弟弟伊万是动物园的管理员,他因为口吃,总与动物为伍,可在德军的一次轰炸中,动物园毁于一旦,他只救出黑猩猩宋妮。黑仔的妻子即将生产,他却迷上了年轻漂亮的话剧演员娜塔莉,对她的纳粹军官情人法兰斯愤恨无比。黑仔冲上剧院舞台,把娜塔莉从演出中劫走,不久被德军抓住,施以酷刑。马高化装成大夫混入德军老窝,勒死法兰斯,救走黑仔。德国纳粹展开大规模搜捕,包括伊万在内的大批革命家属躲进马高家的地窖避难,深受重伤的黑仔也被送了进来,马高成了他们和地上唯一的联系。黑仔的妻子难产死去,留下儿子祖凡。而此时娜塔莉却在马高的甜言蜜语中投入了他的怀抱。四年之后,侵略者被赶走了,南斯拉夫在铁托领导下建立了自己的共和国,马高作为其战友身居高位,同妻子娜塔莉一起被群众崇拜。他用各种方法让地窖里的黑仔等人相信战争还在继续,他们不得不躲在里面为“革命”制造武器,却做梦也想不到这些武器从后院成批地运往国外,为马高换取大把的钞票。时光转眼间飞逝,为参加黑仔独子祖凡的婚礼,马高和娜塔莉来到地下。盛大的庆典上,人们大吃大喝,三个多年老友却各怀心事。黑猩猩宋妮误开大炮,宴会立时一片混乱,黑仔趁机带着祖凡持枪潜上地面,准备与德军大干一场。他们把电影外景地当成敌军阵地,大开杀戒,但翌日清晨祖凡便失足落水身亡。为寻找受惊吓逃跑的宋妮,伊万也来到地面,却被途径的车辆带往了西德。马高和娜塔莉则炸毁了地窖,带着走私军火赚来的钱逃出国境。   时间到了1995年,在德国精神病院里关了数年的伊万无意看到报纸上通缉马高和娜塔莉的消息才知道哥哥欺骗了自己,于是沿着地下隧道走回了故乡,但此时南斯拉夫却已土崩瓦解,战火纷飞,黑仔成了战争的领袖。坐着轮椅的马高还在做军火生意,愤怒的伊万将他打死,自己随后在教堂中上吊,陪伴马高的娜塔莉也被士兵射杀。而孤独的黑仔仿佛听到儿子的呼唤,纵身跳入了水井,穿过那里同妻儿重聚,跟朋友冰释前嫌,大家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于是这隧道便对我有种特别的吸引力,它在这山谷里时隐时现,相信,跨过这个栏杆有另一个世界。

2008-11-21
想去旅行,在海边,在人迹罕至的山林,并且纪录走过的一切。

2008-11-22
下大雪,孤独,想念从前的小吃,它们正在渐渐地消失。

2008-11-23
继续下了一天的大雪,已经把大地用白色覆盖起来。没有鼓舞的日子变得异常苦闷,在清高的徘徊后,对一切世俗之物有种疯狂的渴望,好像是要去弥补回来一样。有时候觉得自己可怜巴巴,却与人相比又是那么幸运,以致于幸运地让自己觉得灵魂出壳,要跳出自己的身体看看自己是什么样的。
黑暗中看不见白色的雪花,只在远处的路灯光下照出纷飞的姿态和掉落的模样。觉得房间的墙上不时地出现闪光,难道是外面银白的雪花。我害怕,软弱,在性别观念的压抑下,变得无可表达,所有的情感像这风中乱舞的雪花,飘来荡去,在空中回旋,翻转,又被一阵风吹地飘上天去,又堕落,不幸落在温热的地方,立即融化。不想奢谈命运,接受与不接受都是偶然的冲动,命运并不在乎人的举动,因为它是命运,它的工作只是指派,服不服从似乎与它毫不相干。
我的胃要干枯了,得不到传统的抚养,历史的维度从生活的各个方面显露出来,并且越来越强烈,要占去曾经被我当作过革命与激情的东西,使它们黯然失色,其实当我刚踏上那条激情之路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必定会反悔,因为世界不是那样的,但是人尽管不能总是生活在世外桃源,但一定要别样地生活一次,即使后悔也不是对于那失去之物的后悔,而只是对于别样的后悔。现在我将近走到了那条路的尽头,回望自己失败的过去,还是会幸福一笑,为自己的独特,为另一种希罕的生活和思想。
当饱经风霜的树木在雪中傲立之时,我有个恶毒的念头,就是将其拔除,难道是对生命怀有自私的民主主愤怒吗?
到了半夜,身体开始发热,外面的雪也开始融化,好像所有精灵的热量要一齐释放出来,来为它们黑森林中的聚会欢庆,它们一定是发现了我的,只是放纵我在一边窥视,当然这对它们而言并非窥视,这仅仅是保全我的颜面,好让我自己觉得来去自由。
在黑夜中,我试图捕捉什么,但还未认清这个“什么”,于是用文字作饵,把它们放在那些“什么”经常出没的地方,森林里,垃圾筒边,餐桌上,书页里,头脑中……然后准备好纸和笔等待,希望有些东西会突然出现,被我逮个正着,但是如光影般飘忽弥离的存在却叼去我的文字,而什么都不留下,也许这是它们亏欠我的债务,总有一天要还我一个巨大的礼物,这个礼物应该是天赋,某种由勤劳而来的飞跃,一个从天而降的智慧之果。哦——如果真有这样一个果实,我想我会犹豫而躲避的,我写的不是圣经,而是正与圣经一致的世俗意见,我靠着这些意见而在世界上游刃有余,而靠着真理和智慧,只有死路一条。所有的真理让人变得高傲,促使人们从事辩论,似乎要把真理这位大师拉扯到身边,但是真理保持为真理,无论它在何处,拥有真理的人依然可能是个荒谬之人,因为真理不是一样东西,可以像钱财一样被拥有,被消耗,真理是它自身,而从来不会出卖给追求它的人,可以说世界上没有拥有真理的人,只有标示自己拥有真理的人。有些装扮出色的人让人相信(信仰是在这个层次上),而那些拙劣者遭断头之灾。人们的争论从来都不是真理之争,而只是信仰之争[当我有一天回望这些词句的时候,发现原来尼采也说过同样的话],争论的也不是那唯一的东西,而是缤纷杂乱的东西,但这并不以为着胡闹,而是说尽管在沙地上建造不起来什么大厦,但依靠某些并不牢固的尺度依然可以盖几间房子,所以才有诸时代的更替,其中变化的是对这些尺度的信仰,无论一个人对他的信仰有多么忠贞,可以坚守一生,而一个民族,一个时代自信仰的转换而来,必定随信仰的转换而去,如果信仰对于一个人来说是绝对的东西,那么对于民族与时代来说却是相对的。
写得太远了,大概心中想念一个人的时候会不知不觉地转移到别处,把心思投入到一个人身上,就像投井一样一头载下去便不能翻身,拯救自己的道路就是让自己远离这个世界的中心。越来越能够忍受一个人的孤单,而不是相处时而的艰难。一年两次聚合分离,重新的磨合,重新开始已经重新开始过的一切,不过烦恼也能在欢乐中忘却,所有的一切变得平淡,尽管并不是坏的征兆,却使别的苦恼显得突出了。

2008-11-24
下沉的途中,有些挣扎。
生活真是那样孤单与沉重的东西,没有任何人能够倾诉,与朋友一同酒精浇灌后的深夜还是那样孤独,无法逃避一个人面对生活的局促,与谁一同面对生活都是婚姻的借口,因为没有任何婚姻或者两个人结合成的团体能够真正共同面对生活,生活就是那忏悔,一次只允许一个人进入那忏悔室,说出自己的秘密不是让自己安心,而是让自己愈加焦躁,像是在心室里放了一把大火,没有什么能将其扑灭,除了任其自灭。如果说某种联合能让人有安全感的话,也不过是让其中一个人面对了所有的生活,另外一个或一些人则非本真地躲藏在那个人身后,不知道那些躲藏的人是否真的开心与幸福。所有这些无知让追求幸福的道路本身就成了不幸,许多人死在途中,更多的人到了终点,发现自己本来就走错了路。人们把自己说成幸福大多仅仅是为自己生活的意义辩护,扪心自问,那些意义不过是些沙滩上的图像,是些空中飞过的群鸟。成长让我学会了追寻生活的意义,却不给我对生活意义的真实体验,人们在空谈中耗尽生命,清醒的头脑使生活成为一种沉重的负担,因为为它规定了诸多烦琐的任务,而这些任务在几千年后就完全不复存在,然而我们为什么要有追求?渺小短暂的生命可以用酒精,也可以用理智来度过,但它们的终局依然是相同的。爱情不是让两个人共同面对生活,而是生活的酒精,让两个人共醉,暂时或一生都逃脱时间之使的追捕,然而爱情的另一面却是相互扩大了焦灼,把本该遗忘的不幸意外地保留在对方的记忆中,甚至还保留在孩子的记忆中,我不能评判这种做法的正当性,因为大家都这么做,以致于我的评判没有任何参考的尺度,于是也无所谓正当与否。
有的人把自己害怕和希望的东西写下来并时刻提醒自己克服或实现它们,然而正是他们的做法让这些害怕变得不可克服,希望也变得越来越难以实现,它们一旦成为客观性的东西,一旦成为人们时时刻刻反思的东西,就变得不可逾越了,它们不再属于这个现实世界中的可能性。
生活的孤独性也就意味着没有任何人能够让我快乐,我也改变不了自己,然而某种改变只可能是命运了。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所有的希望都是变卖自己的生命。人却怎么又如此盲目地充满了希望呢?当我提问生命之意义的时候,诸神都沉默了,而当我寻求财产纠纷之判决的时候,他们却吵个不休。可见他们也没有赋予我的生命什么意义。对于存在之命运,没有任何存在者能够做出点什么。存在让存在者存在又消失。完全是某种游戏一样的活动,也许无始无终,也许只此一次。神的悲伤也是我的悲伤,他们与我没有本质上的差别,他们无能为力的地方也是我无能为力之处,我求助于他们仅仅是寻求一种肯定,一种信仰,致于世界的本质,他们与我一样无知,神只是人类的本质。他们的存在在乎人类的设想,所以求助于他们就像求助于自己家中的一条狗一样天真却又有些心灵上的安慰。
我把三言两语能说明白的话用那么多文字都没有说明白,并不是我不能,而是不愿意,清晰明白只是哲学的原则,却不是任何生活的原则,生活没有任何清晰明白可言,任何清晰明白的都与生活无关。我们不是生活在清晰明白的抽象中,而是生活在充满污秽,臭气熏天的现代群体中。任何脱离他人的生活都是不可能的,因此任何纯洁与崇高也是不可能的,而只有不得以承认一切可笑之物的伟大。的确当历史把伟大之物与存在之物等同起来的时候,我感到了一种巨大的恐惧,因为存在之物并非真正是伟大的,而是恰恰某些最污秽,最下流的东西流芳百世了。我所不理解的也便是这样的历史。所有抽象的东西并不难理解,因为它们本身就是我们思想的构造出来的,真正难以理解的是事实,它们总是突如其来而阴森恐怖,令人胆战心惊。而历史使得我们对现实的理解越走越远,以致于我们可以抛弃现实而生活,历史让我们相信它自身就是现实,两者是合一的。然而它要么是凭借良心而真实地发生,要么就是始终在欺骗我们,无论何种情况,我们是无法分辨的,那些我们所能分辨的仅仅是出于对自己智力的盲目乐观,任何相信自己聪慧的人都是愚蠢的,而自知无知的苏格拉底像是舞台上的小丑,一滴眼泪挂在脸上却始终掉不下来,让诚实的观众愤怒不已。

2008-11-25
每天写日记的时候才知道一天已经过去了,也才知道今天的日期,才匆匆忙忙地写下点文字,好让自己睡下的时候不心慌。
关于风格,我陷入了一种单调的旋涡中,似乎已经在把这种风格推行到了及至,却还未能找到一个出口,于是变得像是一只关在院子里的苍狼,无法走出去,也无法安心休息。突然传来敲门的声音,却又没有听到脚步声,那一定是兔子的诡计,这兔子也许是某个人,先声夺人让我胆战心惊,无数副面孔早在那后面,任何一种猜想都设定了一种希望,同时也怀着一切绝望。
桌子上放了些只为了作业而看的书,后悔从前买了许多无用的类似破烂,让生活变得穷苦,有一半也从来没有看过,被宝瓜大骂,自己从那时侯起养了坏脾气,这样说来研究工作对我自己没有任何好处,也许对于别人来说更没有好处,想想那些博士论文吧,放在书架上积灰尘,除了作者和图书管理员接触过之外,没有任何人触摸过那本书。过上一百年,它们就该消失了,也许作为垃圾,也许当处理书贱卖了,那时肯定有许多像我少年时候无知的“收藏家”买下那些东西,搬到家里积灰尘,但他的后辈又过上几十年,把这些东西当废纸卖了,终于思想,作者,纸张,油墨,辛劳……都归于原位,回归土地,重新生长出纸张,再次制作和回收,人们在这种漫长的回收利用中继续生活下去。生活的意思只是对于鼠目寸光的人而言才是存在的,如果从一万年以后的角度来看自己和所有时代的一切,唯有虚无。我残存于世的牙齿或骨骼的化石又能说明什么呢?它是否还是我的呢?它们更像一种标记,标明了一个过去的时代,而那个时代的幸福与苦难却消失得如烟云。

2008-11-26
遇见一为效实中学毕业的北大校友,忽然想起初中的语文老师,他有一位令其得以的学生,后来转学就去了效实中学,但她的作文本留给了老师,经常会在课堂上读她的文章给我们听。当时以为是那种学历很高却又不得志的老师,所以只得在那种小地方教教书。对学生的惩罚是从来不会心软的,总是要求没有完成作业的学生抄书十遍二十遍的。今天家里打电话来说,我有个表哥结婚了,于是我忽然设想了这位语文老师的儿子与他那个学生的婚姻,也许从来没有发生过也永远不会发生,有时候觉得一个父亲老了便会有奇怪的想法,会把两个完全不相关的男女一厢情愿地撮合在一起。“老父亲”这个词就让我有这种联想。人老了就变得天真而又顽固。
发现卫生间一直是我觉得最温馨,最让我有安全感的地方,而害怕空旷的大房间,似乎无依无靠,那么多的空气包围着我,看着我,让我感到无奈。

2008-11-27
现在我们叛逆自己的传统的时候,却从来没有想过那些传统形成之初也一样经历了叛逆,在标榜自己先锋的时候,其实是在同一件事情,之所以我们还劲头十足地进行着变革,在于我们没有记性,历史在我们之前抹去,这样让自己相信正在创造全新的时代,于是生命也有了意义,更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当自己遭遇叛逆的时候,就意味着成熟了,不再是那些变革中站在最前面的无知青年,我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大骂现在这样的自我。可是有一天,我变成那个从前的自我想对立的另一个人的时候,我并不后悔,那是一条走向平静和幸福的道路,是走向自由和独立的道路。在所有人面前我可以坦白自己的转变而没什么害羞,可以直面自己叛逆的过去,它的意义在于使我成长,让我变成一个独特的人,不是那个人云亦云的人。

2008-11-28
晚上最痛苦的莫过于连酒都不能让自己醉入梦乡,常常是失眠又起床来写东西,伴随着滋滋暖气流声。

2008-11-29
昨天给宝瓜订购了生日礼物,今天终于熬不住泄露了秘密,在于宝瓜,也在于我。看了《阿拉蕾》,不知道哪个版本会有宝瓜,忽然想起许多大学毕业前夕最快乐的几个月,到处闲逛,吃武汉的美食,还有就是看《阿拉蕾》。对于宝瓜来说是回忆,对于我来说是创造回忆,那是我第一次看,而现在回想起来,就是美妙的东西,无法忘怀。那也是弥补我缺失的孩童时代,在同龄人沉迷于漫画与玩耍的时代,我却显得有些“特立独行”,所以与那些东西都无缘,到了长大后发现对它们的记忆是那么美好,而我却是那么后悔。然而无论何种方式的弥补都全然是另一番味道。不应该尽然否定,因为创造记忆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它的味道在很多年后可以慢慢品味。

2008-11-30
一到深夜我就想给许多人写信,忽冷忽热的空气让我心神不宁,似乎好久都写不出什么东西来了,却还日日夜夜在此专营,都对自己有些恐惧之心了。
对于一切情感,我总是太强迫自己和别人,总要立即转变才肯罢休,由此带来的结果就是没有丝毫改变,与父母还是深陷在长期的拉锯战中,有时候自己会心疼到哭,但一旦在家,却没有任何变化,所有的改变在想像中是那么美好,但现实中像是一盘沙,完全不能成型。我呼求,却无声,我祷告,但孤独。所有离开的日子是苦闷、闲散、无助、焦躁,再加上无穷无尽的轮回,每一个许诺,每一个保证都像四季回转,可恶却又是为我所渴求。
对于空白页有种特殊的爱好,我爱上了它,试图写满它,不想被批评为男性的写作或者写作本身就是男性的,真实来说写作与性别是无关的,但也许男性是一种比较好的比喻,一种理解和表达的方式。因为语言很大程度上是带着性别来到世界上的,汉语虽然没有性的区分,但它的形体和含义本身就带着许多性别的记号。
空白的等待,怀有希望,那种极其渺茫而美好的期待,它常常带着轻微的不安,然而一旦实现便让人欢欣如吸了鸦片。我现在生活在另一个人的过去中,而另一个人生活在我的过去之中,这三个无关的人并没有进步与退后之分,却是三种生活状态或者感情的状态,我不知道我不久的将来是否会进入到那种只在心里怀有美好思念的状态,也许会,也许不会,我也面临着一种命运,理解它或者不理解。
有些符号会让我触目惊心,它们指向整个过去和正在进行着的生活世界,却又不敢把这些符号的意义全部揭示出来,而需要保留它们为秘密,只能它们脆弱或者羞涩,无法自保,把所有的含义都登记在我的内心,这个保密的任务让我变得有些孤僻,尽管我试图表现得如此欢快,那么天真纯洁而安逸地生活在此世,所有别人目光中的幸福都深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神龛,有的被故意的忘却磨掉或凿去了面目,有的身后还暗藏机关,有的表面如此,却全非如此。这些似是而非的东西通过各种花样来保护自己的真相。当我想呼吁某个真姓名的时候,又哑了,它们不会像阿拉丁的神灯一样呼风唤雨。那些词语把我的嘴唇塑型,只能发出那几个音节,对于这样的压抑、被否定的爱情,还只是一种依赖吗?在正名运动中,所有的含义开始混淆了,就像山崩后的大地,或者剩余的火锅,混淆让我头晕,我所期盼的赞同,它把自己引申到一种法律意义的严格裁判上,于是我像一个罪人,站在所有无辜者面前,他们同情我,因为我也是如他们一样的无辜者,只是我被审判了,在审判面前没有人可以是无辜的,审判这种形式就是定罪,所有的信任是在这种形式中瓦解的,那种“定罪”规定了我的身份。当我试图想把一切真心话告诉这个大法官的时候,你却转过了身,背对着我说:“是的,你是无罪的。”可是,我所需要的是你的聆听,理解和原谅或者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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