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2/27

纸鬼

孤火囚禁城市
魂灵群游天际
野狸四方奔亡
鬼魅寻觅魍魉

断指沙场易酒
笔落芜蔓生愁
切心消肠丧志
纸跄跄然泣涕

醉者折纸放饮
入声引歌虚淫
空论哲言奇事
坛中窸然升气

2008/2/18

遗言集(10)

想像力把我囚禁在虚幻世界的牢笼中。然而没有想像力,我却是虚无。明明知道这样的世界就要幻灭,但还是死死地滞留在这个不需要视力也不需要听力以及没有味觉的世界里。其中,虚假的幸福让我感到真切的快乐,而真正让我用身体触摸到的幸福却不是完美的,常常需要苦难为这种太人性化的幸福作陪衬。有的人会勇敢地走出这个自缚的藩篱,走向那真实却不完美的幸福,尽管我也愿意,但我却走不出自己的牢笼,那高耸的栅栏,这遥无人烟的囚笼,我还能去哪里呢?我把遗言写在大风刮过的沙地上,让大风再刮一遍。

遗言集(9)

当我透过玻璃看窗外的广玉兰,在深绿色的树叶中有一个银白色的影子在晃动,此时城市的防空警报突然响起,如同是对很久以前战争的回忆,也许也是为我鸣响的丧钟。此刻,那银白色的东西忽然又消失了,没入绿色树叶间的黑色中。我倏然回头,只看见身边的剪刀在挥舞着,在玻璃上划下一道道银白色的痕迹,每一道痕迹后都有血慢慢地渗出,有一个念头闪过:我的日子到了。

遗言集(8)

有一些事情一开始纯粹是想像,但后来不知不觉地把它实现出来了。今天忽然闪现一个念头——从埃菲尔铁塔上跳下来。其实选择那里并非有什么象征意义,而只是那里比较高而已。如果我死了,我会为写下自己的期望,这期望必定是带着毒性的,希望后人成为作家,要纪念我,关爱我,让我通过他而变得不朽。传统的中国人让自己不朽的办法就是生育或者立德立言。而事实上,现在的中国人已经少有这样的观念,也少有这样的能力:生育并非为了血统上的传承,而只是养子防老;更没有能力立德立言,当代人的言行仅仅是名利场的表演而已。不朽已经是逝去的梦想。如果我有孩子,我想让他成为作家,来纪念我生活过的地方,来颂扬我,来揭示我,因为我本身就是秘密,一方面由于我不善于表达自己或表达得不够好,使得一些本该不是秘密的东西也成为了秘密,另一方面由于我的保留和自我逃避,让许多模棱两可的事情变成了不可知的东西。所有这些秘密成为我的嫁衣,似乎为我增添了荣光,但内心的痛苦也被包裹着不为人所知。表达希望总是有顾忌的,而表达临终的希望却在此之外,遗书是最后彻底展露自己欲望的地方,我知道它会给所有生存着的人带去压力,但我也请所有生存着的人原谅和满足我最后一次表达自己的权利:“你们每到一处我生活过的地方都要哀悼,都要想起我。”这是我的遗言,也是我的警告,但对自己的低估同时给我带来一种比死亡更大的悲哀,我最后也要告诉你们:“你们只消看到这份遗言的时候答应我即可,我知道自己的非分要求和你们的无赖。”

遗言集(7)

如果我将死亡,我最后一件事是会做什么呢?如果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会发现需要做的事情是那么多,于是就不想死了,那么对于我则找不到这最后一件事情,因为我对于死已经做好十分的准备,不再需要为了死亡安排额外的程序或内容。在任何时刻的死亡都是允许并受欢迎的。如果一定要摆弄一个仪式性的东西出来,那么便是留言。写给不同的人不同的信,每个人只能知道一部分。我不想通过制造谜语来鼓吹我的伟大,而只是尽力安排一个没有我生存的世界,它的秩序不会因为我的消失而改变,而改变的是世界对于一个已死者的态度,我希望的是生者对于死者保持永久的不解和迷惑,不要盖棺定论。如果死亡是一个事件的话,那么它的意义永远是生成的,没有一个人或一番言论能够终结它的意义。它如同太阳的光芒,死者通过这光芒向世界宣告:我就是太阳。

遗言集(6)

关于参加自己的葬礼。没有人曾设想过自己参加自己的葬礼,即使是对于那些相信灵魂不朽的人,更没有人设想过一个活生生的人参加真实自己的葬礼。这不是闹剧,而是如何一个如何面对自己转变的问题——一个人突然面对自己的时候发现是另一个真实的人在看着自己,突然发现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找不到自己的镜像,即使在镜子中,也总是看到另一个幽灵在注视着我,我相信自己没有死亡,却另一个真实的镜像用我始终确信的知觉来使我相信自己已经死亡,它的出现只是邀请我参加我的葬礼,这个葬礼每当我开始注视曾经的自我的时候就开始进行了,直到我自己不再相信我与我的镜像是分裂的为止。尽管在葬礼中我并没有感到恐惧,而是留恋和质疑,似乎每一个角落都在改变着,但又让我确信那就是自己,始终让我明白:我已经死了。葬礼中弥漫着的是自我爱恋的情绪。对于一个活着的自己或死去的他人,我并不会哀悼,也不会怜惜,因为这是一种我确信的“规则”,它依然是自然的,是理所当然,甚至不会投上我的余光,而死去的自己则让我兴奋,似乎有一个新的未来,但同时却怜惜自己,因为新的未来不是为我的生命而准备的,它仅仅是无法获得的诱饵。在长长的道路上,我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后,寻识着人们为我留下的泪水,尽管这往往成为关于我生命的绝唱,尽管有这样那样的理性动机阻碍我为自己送行,双腿还是恋恋不舍地追寻着远去的影子,最终自己也变得无处可寻,没有一切标记地被终结了,于是我从自己的迷乱中才走出来。

2007年12月日记

2007-12-01
这是今年的最后一个月了,也是我在卢森堡生活的最后一个月了,还有许多作业要做。预计只能带着遗憾离开了,毕竟相对我到过的地方而言,卢森堡这个小国还是太大了。留在记忆中的是那古老的城堡和无垠的平原,间或视野中出现一排风车。冬季更是把我局限在自己的房间里。常常下雨,愈加孤独。风雨把我锁在内心中,许多苦闷需要自己去消化掉。
日记中除了我自己,谁都没有出现过。尽管尽量要写下他们的名字,尽量要长久地记住他们,在无意中却做不到。如果仅仅为了记住而记住,却没有什么意义,也许他们在我未来的生活中已经烙下痕迹,我没有意识到,如果是这样的话,便也不需要我唠唠叨叨地写下无知而可笑的“个人历史”。
虚掩着窗户,外面有机械的噪音,落在窗台上的雨声还是听得很清晰,随着风来而变得密集,风去,雨亦随行。冬夜没有从前的寒冷干燥,我惬意地独自享受着欧洲的生活,可是总是觉得是一种浪费,大概是我来到这里的方式不正确吧。

2007-12-05
隔壁同学开着中东的摇滚乐,msn上显示“忙碌”,门缝里不断传来性的呼叫。对于这种组合,我难以忍受。
今天头痛欲裂,还要坚持康德的书。
孤独搀杂着愤怒。外面的雨声早就停了,似乎世界突然不在了,没有神与我同在,是孤独,我眼闭上双眼了,让自己的身体和精神(以及关于我的一切)涣散,去游荡,在漫无边际的浮想中,任我逍遥,天地荡然无存。
闭眼的时候总是希望是最后一次,可以一次次地重新看到毫无变化的世界,我的心灵被这种无聊的重复折磨得麻木了,对光明和黑暗不再存有任何兴趣,不知生死,不晓悲喜。
长大了尽管有了更多的自由,却也有了更多的枷锁,也许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人类消亡,让所有的“我”消亡。如果神或自然要依赖人类而非个人(偶然的)来实现自己的目的的话,那么为什么不能把这种观点扩大,认为人类和所有生物的类都是偶然的,只需要以存在来实现自己的目的;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不能进一步认为根本就不需要存在,仅仅是自身就可以实现自己的目的了呢?人类的存在是自大狂的唯一借口。如果没有人类这个偶然性,那么一切都不会开始。我是厌世者,仇恨人类,摈弃自己的存在,只是时刻未到,同时也因为我软弱——这也是人类的软弱,疼痛感和对死亡的恐惧感保护自己的种类不至灭亡。但是,自我灭亡的理性才是最高的理性,却没有人愿意或能够认识它,还有更多的人出于欲望而不断地繁殖自身,似乎在被繁殖体中能够看到自家的历史和人类的历史(还有哲学家在自身的繁殖中发现了理性的历史),然而这也仅仅是人类自大的结果——为什么不彻底放弃自己,让世界成为另一个。虚伪的基督徒们永远也看不到作为虚无的彼岸,他们追捧着幻想的天堂,总落个尸骨全无。那些改造世界的人总是让我觉得全身黏糊糊的,要黏着世界不放,号称要拯救世界,这也仅仅是他一厢情愿,是他的自高自大,世界根本就不需要他,根本不需要英雄,因为世界不需要历史。也许世界是一场只有存在和虚无变化的翻牌游戏,我狂妄地做出此猜测——我狂妄是因为我是人,我猜测也因为我是人。世界为什么要和人有关系,人总为着自己的存在编造理由,但是如果没有理由,人依旧可以存在。理由只是人把自己黏附在存在之网上的胶水。
上述这些言论都是出于人类可耻的理智冲动,没有它,地球照样可以转动,如果说地球转动的意义来自于这些理智冲动的话,那么我想追问的是地球转动需要意义吗。我们的行动是可笑的、幼稚和妄想症式的。
虚无和存在一样,是非此即彼的可能性,是世界的两副面孔。两者毫无目的地转换着。

2007-12-08
游弋在网页上的心灵是焦虑的,没有家,没有归宿,有着期待,却没有结果。在某些时候,我总只能找到酒精来解毒,以一种麻木来替代另一种麻木。用机械的动作不断地进食,丝毫没有感到愈饱,也不感到任何消化的劳累和快感。渐渐地木质化了。
从来不与别人交流什么文学,因为它是个人的事情,我的情感不需要别人的理解,理解并不会给我带来万世不朽,不理解才能保全我自身的完整,尽管这个世界是孤独的,但当今也只有孤独和傲慢的个人才能冷漠地享受守护世界边缘的幸福。许多人事莫名地被牵扯进别人的领地,不得不受他人的支配。这种支配也可能带来美好的未来,保证了一生的幸福,但是生命不仅仅只是幸福才能满足得了。它需要挣扎,需要拼搏,需要面对冷酷,在必要的时候死亡。生命自己拥有放弃自己的权力和能力,然而,对于所有人来说,没有一个人同时两者兼备:拥有权力的人没有这个能力,有这个能力的人恰没有权力。自然把一切安排和塑造地如此完美,以致不完美在这个世界中缺失了。如同有人在阳光下点着蜡烛找人一样,我在完美的生命中寻找死亡。
现在中国已经九日了,是宝瓜的生日,我们却在昨天开始冷战,所有的感受如同这穿进窗缝的夜半冷空气,夹杂着桌子下腿前的阵阵暖气,我的上半身和下半身有着有着冰火交加的刺痛。在爱情面前,一切愚蠢的话应该终止。

2007-12-11
期末开始忙着做作业,自己的任性不得不暂时被抛弃,只留下最后的日记随自己摆弄。今天似乎没什么好记下的,这样的空白却让我想起了前几天去听的音乐会。荒废了一学期,什么好生活都没有享受到,却此时在匆匆忙忙地赶作业,并且眼看着也没有时间挽回失去的机会,就这样吧,等老了也许有很多事情都会让自己伤心。如果生活从老年开始,那么也许大家都会缩手缩脚,没有激情,没有大胆的举动,理性地计算让幸福成为一种模式。这样应该愈加枯燥。

2007-12-13
现在起来又是从前那样的下午,只是心情平静了许多,不需要匆匆忙忙地去填饱肚子,而是安静地看书,享受宁静的下午。少见的阳光已经在我起床后不久就消失,房间又给了我保护。我其实喜欢自己一个人在一个安静的地方,喜欢自我陶醉,不要自寻烦恼,这样我就开心满足了。

2007-12-14
不知道出于何意,找到了中学的网站,简易得不忍注目,还是浏览了最辉煌的部分便匆匆离开了。
看看自己,一心向高处行走,从来也没有看看自己走过的路,今天一旦俯视,让自己心寒——原来自己已经离开出发点那么远了。突然发现我已经无法回到那个富裕的小地方了,尽管衣食不愁,但自己给自己带来的封闭感另我非常恐惧。尽管我厌恶那虚伪的天才们群集的地方,但如果在天才密度极稀的地方,我会感到孤独。相反,我敬佩那些身处绝境的天才。他们用自己才能的极小部分就可以满足一个小世界的所有智力需要,在一个无人对话的绝境里,他们也许什么都没留下,或许留下的在我看来也是无足重轻的,然而正是这反差让我感动不已。那片地方,尽管从前印证了谢灵运、李白,但今日在当地人的思想中没有丝毫关于他们的记忆,难道所有伟大之人的人生路只是笔直的吗?

2007-12-15
今天聊了很久回来,很累。明天还要早起听一个好心人做的讲座。时间就这样过得很快,意识到自己要离开这里已经晚了,有一本完整的入场券送给别人,还有许多东西也要送给别人——我终于是那要离开的人了。离开总伴随着担忧和欣喜。

2007-12-16
听着音乐,忘却一切。闲谈驱走无聊,但这却是真正的无聊。
在日记中,重复的东西是最重要的,那些过眼云烟的东西不会成为思想,没有未来,也不会成为历史,只有那不断被重复的东西,那个唯一的精神是世界的根基,尽管世界可能并没有根基,如果没有,必须设定一个。

2007-12-17
冬日的寒冷才刚刚到来,我要离开了。一片皎月悬挂在夜空中,我却要在她的注视下从事“学术研究”,这真是对她莫大的侮辱。此时,更有无数从未见过月光的“夜行者”孜孜不倦地从事这些远离自然的活动,他们损害了谁?那些迷恋汉字的人却不明白汉字的自然意义,它们失去了最先的含义,开始游移,开始无家可归。

2007-12-18
日趋可笑的日期要走到头了,这几天便也是纯粹浪费在作业上的。关于学术生涯的愚蠢选择不应该再让我担心失眠了,我要告别这丑陋。

2007年11月日记

2007-11-01凌晨
昨夜的雾气今夜已经散尽,昨夜的虚华和孤独依然弥留在今日的滋味中。毕竟人生对于一个不知道计划的人来说太长,每个夜晚总是在彷徨中期待,在期待中彷徨;用劳作来填补久已空疏的思想,试图用微薄的贡献来满足日益枯竭的荣誉感。

2007-11-02凌晨
今天是万圣节。下午散步。看见许多扫墓的老人,也许是为了清除自己道路上的荆棘吧。

2007-11-04
今日又在恍惚和疲倦中度过。

2007-11-05
似乎醒过来了。睡眠只给我带来疼痛。运动的酸痛把我压在椅子上,面对这虚拟的纸张,我不断地为自己编造故事。于是自己觉得那些身边平凡不过的想法变得伟大起来。
宝瓜不在——把感情的张力拉得太大了,一致我一个人无法恢复遥远带来的剧痛。然而太近却常常夹杂着争吵和怨恨。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排我们两个太年轻而不知共处之宝贵的人。在醒着的时候,我只顾着自己的东西,似乎匆匆忙忙地做完该做的事情就开始毫无节制地浪费时间,尽管自己早已感到罪恶,却还是无法阻止自己。睡觉时候是无边无际地噩梦,似乎有许多恶灵在侵蚀我的灵魂,也只有在受到侵袭时,我才感到自己有着灵魂,难道这对我来说是必要的恶吗?
我未来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尽管有许多人质询过我的未来,虽然对别人的问题可以含糊其词,但当自己向自己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自己是无法逃避的。那未来向我走来,并且只是冲着我个人而来,无论我是否愿意,它都跟随着我,尽管想像通常把未来设想为在前方,然而它却可怕地突然出现在身后,人可以保持无知,或装做没有发觉它,表面上它躲在我的影子中,实际上,我在它的阴影中,它约束着我,而我过分乐观得觉得我是自由的——我能觉得自己的未来。这种妄想伴随着,走过了错误的二十多年。知错就改并非那么容易,如果是习惯造成的错误倒也可以改正,但出生带来的错误却是难以更改的,我能纠正一个在我生命之前就存在并且错误地存在之世界吗?于是一个勇敢或懦弱的生命就是背负起这个错误并把错误认作是正当和必要并且是出于至高的爱。许多人相信了,还有许多人奉行着。如果世界本来就是这样,我还能把这本原称作错误吗?也许没有理由,但我的意志为我做出了决断。错误的世界可以有充分的理由存在,而我的意志却并非一定有存在的理由,在对抗中,我的消失是微不足道的。
翻出点很早存在电脑里的歌曲,大概是在北京最痛苦的日子里存的,如同在监狱里遗留下来的东西一样,只是这痛苦,一旦过去了,再回忆起来不觉得那般痛苦,一切都戏剧化了,似乎记忆中的自己早已成为自己故事中的演员,于是自己开始欣赏或讨厌起自己来。人喜欢留下点东西给未来的自己,也许为了成为未来的演员吧。
渐渐地,暖气片带着热气,夹杂着莫名的酒味,弥漫在房间里,让我沉浸在酒窖的阴沉与寂寞中。肖邦的琴声带着宝瓜的手指,轻轻地抚及我的颈和唇。

2007-11-06
照旧是黑夜的伴随,照旧是心神不宁。我贪婪地活在世界上,企图侵吞本不属于我的东西。一切伟大的精神都要经历这种漫长而残酷的侵吞过程,杀死一个平凡的人也许只是为了让另一个平庸的人获得最微小的进步,然而,为了这个进步,我们依然常常杀人。我们的目的在哪里?

2007-11-07凌晨
在一天的最后,我回到自己的故乡,唯独在这个没有任何人的地方,我才觉得安全。尽管寂寞伴随着,但并不孤独,文字可以把自身赠送给任何人、任何物、任何安全和冒险。它是个游戏着的精灵,因为它游戏着,所以它没有情感,没有胜负输赢的悲喜哀乐,它是个游乐者,当我塑造它的时候,它就忘记了自己的出生,全然不知自己的地位和含义。

2007-11-08凌晨
今夜和同学畅谈宗教和习俗,一杯茶喝至尽淡。也许这样的日子以后不常有,因为我的朋友常常被失去,而别人的朋友不曾向我走来。
最近文字变得越来越单纯,失去了丰富的外表,也许是这就是幸福了罢。
深夜的雨缠绵地渗透入我的内心,感到阵阵的寒冷。无论身处何地,亲切的雨声在窗外唏唏簌簌地响起来,不想刻意地为此赋予什么意义,顺其自然了。
我爱夜雨,爱昏暗,爱深邃,爱孤独……我爱的是被欣赏着的那被遗弃的崇高。
让本来安宁的夜晚重归宁静,交响乐应该是不允许在深夜聆听的,它的喧闹忽然让整个安宁而寂寞的空间人声鼎沸,于是我感到自己又失去了自己的空间,被压挤在人间,有一种虚伪的力量紧紧把我缠缚住,似乎心被刺穿,觉得自己渐渐失去能量,也许这就是深夜听交响乐的下场吧。

2007-11-09
夜晚大雨滂沱。
头晕已经让我失去活下去的力量,只要睁开眼睛,都会呕吐。

2007-11-13
有几天已经忘记这块土地了,是因为太忙,也是因为没有心情。能够写字记录自己说明自己的生活还是反思性的、痛苦的。
两年多似乎也在某些方面喜欢一个人的生活了。人也许是自私的,一个人只需要关心自己的利益,两个人生活在一起似乎就成为了一个人,便要关心“我们”的利益。任何一个都无法完全替代另一个去完成一件事情,于是便有两个人的苦恼。很多事情如果分成两份不相干的工作,也许都可以完成,而合成一个,却往往有许多矛盾。两个人的世界是刺猬的世界,爱与恨编织在一起的世界。从中唯有焦虑。

2007-11-14
冬天的雨,长长地下着,世事变幻。我什么都不等待,只是一味地走着,什么都不思考,只是独独地钻入自己的梦幻。浑身还是感到欧洲冬季的寒冷。雨是远方的雨,它来自世界的另一边。在雨中,我无法达到清晰性,但是湿气弥漫的感觉却带来一种温暖。它比清晰性更加崇高。我爱欢喜之后的失落,也许只有这样才是热爱生活的。
到了冬季,也就再也没有出城旅行。似乎寒冷要把我封在在本是攻守要塞的城市。尽管更多的寒气被隔离在不远的外部,但是这种固守也隔绝了自己的视野,在狭小的范围里,心也开始变得萎靡,在一两个微弱的打击之后,没有了危险来临之前的狂躁,也没有胜利带来的沾沾自喜和对失败着的怜悯,我的心开始有了植物的气质——对气候的变化和人世的变迁不再那么多愁善感。天不需要我与它同质,不需要我站在万物的角度来与天沉浮。只是令人烦恼的敏感,让我离开“人”如此之远,也吃尽苦头。尽管没有到达必须勒马悬崖边的境地,但半途的反思、计划和决定已经让我万分后悔自己被遣送到这个世界上。我陷入前无古人(古人早已死去)后无来者(来者还未到来)的深渊中。作为存在者,我并不一定要背负沉重的生命,但作为人,这沉重的东西已经被架到人的存在中,时间在他的意识中成为永远摆脱不了的枷锁。一个决定和计划让生命决计成为痛苦的根源,每一次挣扎的力量并非来自对存活的渴望,而是来自于对死亡的惧怕。自然为一切生命设下的退后一道门槛就是感觉上的疼痛,以此好让一切成为自己的演员。如果一切都消亡了,那么还有谁成为自然的奴仆呢?
小说似乎从我的文字中消失了,希望只是潜伏着,不愿意自己完全陷入到没有人的沙漠中,尽管沙漠中饱藏着思想,但对于长期孤独的恐惧已经抓住了我自己。在回音壁前听自己难听的声音,这就是孤独者的命运吧。

2007-11-15
日子过得有些糊涂,从来未记得住日期,总是在别人的提醒之下才回到按部就班的生活。我总是心不在焉,精神恍恍惚惚地游离在世界的边缘。没有原因或不愿知道原因地漂移在世,于是只能是个糊涂人了。

2007-11-17
有的人只有死的念头,却没有死成;有的人只想活着,死神却光顾地如此之快。

2007-11-20
又过了好几天,对于我,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想很多东西,担心很多事情。对于欧洲,留给我的是:我来了,我走了。也许太多的期待和太多的烦恼使我不想把事情从头到尾陈述一遍。

2007-11-22
昨晚在学校里的学生活动中心喝了些酒,认识了些人,回来酒却醒了。还是失眠。今天我怀着美好去同学聚餐,只是落个寡欢。回来看看别人的博客,少有更新,只是我想念他们中的一些人了,但是他们的精神还停留在数日数月前。时间的差距将我们隔离的太远,我清醒着,他们却沉睡着;我沉睡了,他们却在忙自己的事情。
十分希望自己有一个安静的地方,能听着夜晚的清风和拂晓的晨笛。不要人的声音在耳边唠叨、诉说。世界对一切饶舌者是耳背的。

2007-11-24
经常只是沉默地对着宝瓜。

2007-11-26
深夜,恶灵常常流窜到我的思想里,不停地扰乱我的心思。
在害怕和孤独中,全身无力,感到任何一处都在锋利的刀口。

2007年10月日记

2007-10-02
慢慢地我觉得寒冷,晚饭后的雨开始日日下起来了,没有九月夕阳后的漫步,只能乘着雨间的空隙出门小走一会。
同学也渐渐达成某中共识,不再不知趣地慌慌忙忙拉着别人去酒吧,是因为冬天不远了?冬眠似乎也不远了,想法越来越少,没有从前的活跃和天真,成熟意味着什么?是小心谨慎还是冷漠自私?
我听到墓地中有一个哀求,它企图招惹路人冷漠的眼神。走过的人只是脚后带起枯黄的落叶,闷头走向自己的目的地。闲聊的人在月光下打发夜晚时光。睡眠对于思想者是多余的,但无论他们有多么丰盈,也必须经历黑暗的折磨,而这折磨恰恰又给了他们灵感,也许是通过神,也许是通过魔鬼,总之,他们在黑暗中不是孤独的,有某种精神指引着思路通向遥远的黑色之域。我径入迷途,失去生的愿望,如果还能看到一丝令人愉悦的光芒,那么我想看到自身的快乐和满足——为自己讲述记忆中的故事,让自己吃饱喝足,就如同一个文明人遁入蛮荒世界而产生一种莫名的欢快和优越感一样。只是我不愿意做那个看到自己食不果腹的日子的文明人。时光的回退中,我要成为世界的统治者,在历史中实现理想。现实中,每一个如我这样的人只是历史的拾荒者,我们顾念着伟大而光荣的过去,却不得不以杂草为食、荒芜为生。我的生活世界就是西北的黄土与日光。它们与我的生命结合便产生了悲悯:眼睛中的血已化作脓,对于任何影像,尚有躯体能够微微地感知。“伟大”与这些卑微的事物没有任何关系,它们的死亡也引不起别人最表面和礼节性的一瞥。勤奋是我与天地斗争的唯一伎俩,然而天地之道唯独不顾念的是勤奋者。道之为道在于其充溢、挥霍、不近人情、超越善与恶。
——“不要乞求我,因为我只顾念伟大者。”

2007-10-05
昨天下午在城里漫步。一个书店和一个买照相器材的小店是我最想去的地方。阳光明媚,老人们已经摊开在路边的咖啡馆。我怀着对阅读的渴望,似乎没有一本书在手里,让我能够安静地做在草地中的某个长凳上,我会变得非常局促。于是买了一本七星书库里的兰波作品全集。走了几步,坐在街角的一个满是涂鸦的长凳上。尽管语言水平阻碍我快速地阅读,却能让我慢慢地品味其中语言的厚度,它的立体感。兰波的“无聊”、“沉默”、“愤懑”……把法语从社交的语境中解救出来,变得特立独行。
尽管只在夕阳下阅读了寥寥几页,已经很满足了。

2007-10-06
今天去了Bourscheid城堡[Ettelbrück乘545到Bourscheid或从Michelau步行到达],自从十世纪就有人在那里建立起了孤独的权利,和遥远的地方有着间断的联系,由于没有人继承,在十五世纪就渐渐被废弃了。现在还能看到他们汲水的深井,两个世纪以来几乎保留着原样的断壁残垣。
昨夜弑父的噩梦让我胆战心惊,幸好今天早起了。

2007-10-07
有的爱情明明是有希望的,有的人却畏葸不前;有的注定是没有结果的,勇敢者却要试出个结果来。他们想得到什么呢?两者都是冒险者,喜欢在无聊的世界中获得由爱带来的欢乐而已。本质是单一的,为了不至于让生活枯萎在纯粹的本质之中,我要用幻想和行动来制造思想事件,某些荒谬而大胆的问题和答案出现在我的梦幻中,尽管实现对我来说又累又不值得,但仅仅是幻想就已经给我莫大的满足了,因为矛盾的东西是不可能成为现实的,而以某种方式把自己放置在矛盾中也是一种快乐。

2007-10-08
盲目地度过一天又一天。有些故事刚听到的还有转述的冲动,隔了夜便再也没有了兴趣。爱情过多的人常常用爱情来折磨自己,在感情的轮回中能得到什么呢?

2007-10-10
夜晚如同那颗突然来临的心,满足我的期待,满足我自虐的疯狂。
夜晚——风情万种却又同时冷漠无情。她永远也不会完全驯服,总是超越我的期待和幻想,时而意外地获得不曾期望过的欢愉,时而在期待后只能得到某种复仇。所有对她心存幻念的人在生活中充满了盲目的满足感,他们把这种满足感当作了实在,并从中得到了真正的幸福,所有自以为拥有智慧的人不得不为之折服。

2007-10-11
寂静渐渐地占领了这座欧洲中央的小城。今天寝室没有电,点起小小的蜡烛,不知道应该想些什么,似乎语言与电已经有了联姻,没有电,思想就会停止了吗?这个疑问本身是多么可笑,却一旦真实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只有在手足无措的等待中度过。
小小的烛光在摇曳。

2007-10-12
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有令人无法忍受的事情,因为无论什么地方都有令人作呕的人,似乎他们就是我的影子,总要跟随着我走遍世界。有一些人真的是厌倦了到处一样的生活。我离开一个地方是觉得对那个地方已经生厌,而厌恶的事情和人却奇妙地出现在另一个本令我充满好奇和向往的地方。于是我由于错误的习惯性推理得出所有地方都是如此,我开始绝望了——这样一个人等待着拯救,如果此时有一个神出现,那么人和神都得救了,他们都为能够找到对方而欣喜。如果我有如此这般的快乐,那么死又有何憾呢?
今天我头脑剧痛,似乎要裂,但又不得不等待着睡意来临。
很久没有写过小说了,一开始为自己从人的世界中逃离出来沾沾自喜,现在却发现这种逃离可以被解释成为退化,思想的退化,情感的退化,感知力的退化,我敏锐的头脑不再拥有穿透力,锐利的眼神不再能够主宰外部的世界——令人痛心的衰退。有些人已经老了,却还盲目乐观地从事年轻人的事业,他们的幸福在我眼里显出了悲伤,我渐渐感觉到没有一种幸福可以穿越我悲观主义的屏障,尽管这完全是个人的不幸,但我忍不住要为整个人类说出真理:叔本华、维特根斯坦……他们这些说出事实真相的人幸福吗?发现者总是那些发现事态严峻性的人。
……不能再写论文诗了,应该从事那被唯一的无名诗。无名无姓地来到我心灵的那个东西要求我说出来。诗人的天职就是言说,无论是否用韵文来表现。喃喃自语中自有真理在,这真理超越善恶与美丑。
诗人,他贪婪地要享尽人间的一切奢华,也要贪婪地禁受人间的一切灾难,他的责任就是采尽人间的一切思想果实,他才是真正的天使,如果一个人不认识他,那么这个人便枉活一生。可悲的是大部分人的生命仅仅是枉费的,幸亏他们的眼睛只盯在眼前,于是自己觉得伟大,也就有了幸福。如果一个人的眼睛是向上观望的,那么他的不幸就随之而来,这意味着他的幸福永远在彼方,这样的人也就是“堕落”的人,他们永远想回到故乡,他们可能就是天使。这些诗人的使命就是无限地提升自己和无限地堕落,他们在两极之间摆动,而人仅仅是他们的一个环节而已。
一个“堕落”的人本性里就有着向上回归的动力,而他使命的另一半在于不断地向下,进入深渊,落入为一切唾弃的禁地,因为他要品尝沉积着的精华,那浓缩的恶——被道德紧紧地保护着。那些羸弱的道德蜂拥而上,阻止作为人的诗人的自寻堕落。它们要成为城邦的保护者,却自我禁锢,这究竟伤害了谁?在它们看来,诗人是自私的,是那些吵着寻死寻活的人,它们不理解诗人要榨干人间的一切。
哲学尽管试图强调想像力的重要性,但事实上却让想像力变得贫乏不堪。
我怨天尤人,诅咒一切。

2007-10-13
我奇怪地重新面对同样的世界,自己都怀疑自己的现实性,为什么我又重新醒来,并且经受同样的打扰而笑容相迎,似乎我的面孔是被塑造的。我不想面对那种出于礼节性的拜访或打扰,敲门声都是那样得不情愿,却依然要按照已经准备好的一切去行事。人与人的交往不要停留在表面,也不要深入人性的本质,只要有轻轻地思想接触就足以。

2007-10-14
今天卢森堡的一个家庭邀请我们参加聚会,主人是Jean Grotz和他的妻子Lani,还有他们的儿子Louis,他们的女儿Alison去了医院,没来参加。Lani是很早嫁来卢森堡定居的马来西亚人。他们中午请我们在马来西亚风格的餐馆吃饭,菜与中国菜相似,所以也很合胃口,只是吃的不多,最后还有很独特的米酒(招待读成meijiu)。午饭后与另外的两个家庭会合,参观了卢森堡议会,议会的房子是建立在十二世纪的基础上的,里面的格局比较复杂,在Jean的带领下,我们参观了议会的会议室。地方都比较局促,所以大公来的时候还不得不把会议室零时改成餐厅。之后还参观了接待外宾的小房间,我一屁股坐在了普金不就前坐过的位子上,听Jean介绍说,普金来的时候有八百多警卫在对面的窗户和下面的道路上守着这十几平方米的房间。于是顿时虚荣心发作,突然后悔自己没有带照相机。出了这小小的重要之地后,我们在Place d’Arme边的一家咖啡馆(Italino?)坐了一会,和一个好奇而精神矍铄的牧师用并不流利的法语第一次谈论哲学,尽管我没有完全听懂他在说什么,但他对我的评论却令人惊讶地表示赞同。之后大家相互道别,并许诺保持联系,这样结束了愉快的一个下午。
Lani是一个幸福的家庭主妇,她如我们所理解的东方女性一样,要料理一般的家庭事务,还要照顾孩子的教育,不断地督促他们。Jean流露出对家庭幸福的满足感。昨天刚过十五岁生日的Louis如所有那个年纪的人一样保持一贯的寡言。尽管我想我能够理解他的心情,但那个年纪的人是拒绝别人理解的,因为理解似乎就意味着自己失去独特性,也没有了自己的秘密和以此为标志的个性。十五岁的人再过上十年就会对十五岁的人有另外的看法。我不想说这种立场的改变来自于成熟,因为这个词似乎已经刻上了成人或家长对少年或孩子的专权,而是来自自己真实的改变,年龄或时光从某种角度不知不觉地在思想里渗透自己的力量。

2007-10-15
第一天认真地阅读老师推荐的研究书籍,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再要认真地读它们,因为我决心不再从事哲学研究事业,就像圣经对于一个即将死去的人那样,变得毫无重要性可言,难道这就是所谓纯粹兴趣吗?本来觉得世界上的确有不为什么而生存的人,也许哲学家就是如此,后来发现这个想法是幼稚和武断的,没有一个行业可以天真无邪。现在认真的阅读难道对我而言是一种告别仪式,意味着我以后可以放弃哲学研究的迷途了?要成为哲学史中的圣者,就必须先成为一个龌龊的人,进行某种思想之外的斗争,通过思想之外的手段来确保自己的“伟大地位”,无论是哲学家还是研究者,莫不如此。“手段”是“伟大”的必要条件之一,此外某种机智的立场也是必须的,而于两者当中我什么都没有,所以退却成为了我的未来计划。尽管还有许多明白事理和不明白事理的人在认真和不认真的从事着研究工作,无论如何,我都没有发现他们在任何方面能够超越我的,在我目光所及的范围里没有那样的人,在他们身上我发现的只是某种盲目的名誉感和空虚感。真诚对待思想的动机仅仅来源于他们认真的工作态度,而思想并非仅仅依靠认真的态度就可以完成,一个人的伟大需要某种天赋或天启,而很多人企图用“认真”来弥补或掩盖自己的无能或生不逢时。天才——一个没有人能担当得起的名号——它可以傲视群雄,却往往在愚人面前不堪一击。

2007-10-17
开始阅读《情感教育》,以前被标明“现实主义”作品一律不读的,可是现在难以抵御语言之美的诱惑,学习法语,阅读福娄拜,也许已经达到了我的目标,我需要用法语做什么呢?一切低级的目标并没有鼓励我去学习另一种语言,最终而言,如果不认真学习另一种语言,我是不能更好地理解自己的,当然学习好了另一种语言的危险就是误解了自己。
勇敢地抛弃自己,让自己远离自己,对自己感到陌生的人才能认识自己——但是,我需要认识自己吗?它对我意味着幸福吗?如果没有,那么我更愿意做懦弱的人。
不要怪我的热情只有三分钟热度,经常准备要写的东西往往只有一个题目和框架,似乎做完这些我的工作就算完成了,有的甚至只有一个题目。尽管我想将之作为我的回忆,等过一段时间再把它记下来,但是时间却磨灭了我的激情,在那段时间中,兴许我已经忘却了任何值得记忆的东西,于是回忆变得十分苍白,要是写出来仅仅是记账一般。语言平淡地如白开水一样,文字成为我苍白生活的毫无感情的转写,而写作者便成了语言机器。可是,我总是希冀文字成为我的情感,甚至在有些情况下,文字应当为了情感而被牺牲掉,而不是让文字成为情感的囚牢,作者是不能死去的,他要对自己的署名负责,他的声音必须回荡在作品中——这恰恰就是作者的不可能的任务:所有的指责和赞美依然是指向他的,他要用自己的作品去回答别人的质问,而这不意味着作者死了,而是说作者只能用自己的作品去回答质问,作品依然是作者的,并且还是不断地发出声音。
路人飞快地走过。干燥的空气在他们身后变得愈加干燥,没有留下一点热情和潮湿的东西,似乎湿气被他们吸走了,如同《百年孤独》中磁铁一般。留下的依然是干燥和孤独。我提着明灯在他们身后追逐,只是不见一个人回头,明灯仅仅是孤独着的捕蝇网,却引不来任何没有头脑的家伙。在雨夜中长奔,回到温暖的房间,要通过这种回归到温暖的行动来让自己相信自己是幸福的,世界依然是美好的,但自己却欺骗不了自己,在睡梦中告诉自己最真实的世界,而现实的世界却是我编造的,为了幸福,我付出了幸福的代价,用同样的东西去换同样的东西,从中损失了手续费,这样,我越换越少,尽管手中还掌握着最初的幸福。应该把生命和生活当作一个笑话,笑过就好。
文字又重新成为我的祭品,献给没有对象的烦恼。无论多少文字都满足不了烦恼的欲望,它是无底的深渊,吞噬一切的力量,要用我不断重叠的文字当作它的点心吗?

2007-10-18
昨天晚上打了羽毛球,今天去参观了市政厅和卢森堡历史博物馆,累极。

2007-10-19
一个人会做出最伟大的事情,也能做出最愚蠢的事情来,因为没有人和自己对话,于是也没有别人的劝解和鼓励。自己生活在孤独的地方,这会造就某种危险或契机。

2007-10-20
中国有些人对诗歌表示着哀怨、绝望,有些人反思着其中的原因,但有谁能拯救这个世界呢?
诗人,没有灵魂,没有躯壳。

2007-10-21
晚饭后下雨,天气开始阴冷,也便觉得家变得可爱起来。
从同学那回来,觉得有些寂寞,于是出去在黑夜的雨中漫步,穿过寂静无一人的校园,并不大,即使走得很慢,也只需要几分钟就可以经过整个校园。尽管小,只是很安静,躲在居民房子中间,有点远离尘嚣的感觉。我从校园门口出去后只是呆呆地沿着一个下坡走,小路两边房子里发出零零星星的灯光,有些窗户打开,但不见人影,这些宁静的地方是多么吸引我,然而在路上的人总是过客,也许有羡慕,也许有鄙视,但一个人自己的幸福小家无须任何人的评论,它自在地幸福着。微风把雨丝吹到我的衣襟上,脚也感到了许多潮湿,似乎这夜这雨唤我苏醒,而我的疲倦却把我带入梦乡和幻想。沿路的许多小径通向不我所不知道的地方,这些深邃的东西对于一个尚存好奇心的人来说是多么令人心神不定。“一定要去发现”,似乎有一个命令我敦促我,而出于礼貌,我不得不把这些奥妙存留着,也不愿意无限制地扩张我的光明,不需要把人的眼神贯彻到本来是黑暗的地方去,黑暗还是让它保持为黑暗吧。

2007-10-23
有一天没有写日记,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写字了一样,对于文字开始有些生疏了,不知道是它们离开了我,还是我抛弃了它们。我们的关系似乎变得越加自由了,它并不依赖我而成长,而我也不依赖它而生活,因为生活的大部分是在无文字的世界中度过的,文字仅仅是世界正确和不正确的表象,可能会给人带来愉悦,也可能是悲伤,如果没有文字,生活依然继续,于是它低头沉思着自己的命运,它是否终有一天要被丢弃在历史的长河中而不能伴随着人的历史的始终。
我总是没有目标地在世界的中心飘荡,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把我卷入到这个时代中来。如果一个人可以放弃重来,那么世界永远来不会开始,上帝也永远不会造世,或只是有一个开端,接着就是毁灭,因为他总是要重新开始,没有人,也没有神会对自己的作品感到满意,但重新开始只是一种补救,而不可能是真正的开端,只是所有人对原初的东西和开端有幻想和好奇而已。
失眠,不断地折磨着我。自我拯救是我的使命,否则我只要无聊地死去。今天喝了很淡的覆盆子和杨李味的啤酒,除了酒精,完全没有啤酒的味道,只是像酸奶。希望在酒精中沉醉而眠,只是每次都做不到,呼吸却变得急促了,像要吸进更多的空气,似乎没有这些空气就要死亡,这种急促的呼吸使我离死亡更近了,尽管对死亡有惧怕和向往,但我始终没有真正靠近过死亡,只是从远方毫无干系地观望过,也许死亡的病痛来到我面前的时候,我会第一个后退的,因为我希望的只是等待的感受,而不是那个见面,我只会是那个躲在墙角等待心爱之物的人。

2007-10-27
这几天在间断的病痛中度过。非常想念宝瓜。

2007-10-29
最近的阴沉终于带来了整日的雨水。我喜欢雨,也许是因为自怜。在房间里觉得温暖,与世界有了隔绝,尽管伴随着孤独,心里默想着永远不会让我理想破灭的精灵。
半夜在各个博客上飘荡,大多已是陈年旧账,没有什么新鲜,而对于我,只是叙旧而已,尽管许多人在我所能及的土地上只留下少许的痕迹,那个时候也被我早早的忘却了,现在莫名其妙地又去收集散落在各处的毫无价值的小东西。我健忘了,不能忆起保留在所有人记忆中的往事,不过这已经够多了,只消一个人有过孤独或有着孤独,那么他依然还是丰富的,因为孤独会让他去编造丰富的世界。

2007年9月日记

2007-09-05
已经来到卢森堡。只想罗嗦地记下今后可能会回想的日子。飞机清晨降落在法兰克福。转乘了德国火车沿着莱茵河行驶。经过了一个峡谷便到了卢森堡城。城市很小,九月的白天很长。和几个同来的中国同学日日聚餐,暂时可以忘却孤独,但餐后坐在人走后长长的餐桌边,有些木然,甚至不知道想些什么。
如此,木然地独自坐着,听冰箱发出轻微的颤动声。
似乎很累了,但还是要独自坐到困极。

2007-09-09
今天和同学去了Echternach、Grevenmacher、Esch-sur-Alzette和其他几个小城市,它们太小了,似乎不知道世界的广大,小城的人们生活安逸恬淡,忧虑如云而过。我们这些过客匆匆忙忙,羡慕而又满腹忧郁。
我可以向自己提出什么要求和疑问呢?想着尽量善待自己。

2007-09-10
现在用的还是中国时间,每次写日记似乎都提前了一天。
思想日渐贫乏,身体却沉浸在教导中,然而有谁知道,它会吸收多少营养,长出什么样的果实呢?现在只是酝酿着,对未来的果实全然无知。

2007-09-12(以下是卢森堡日期)
我竟忘却日记了,似乎有很多时候根本就不需要日记来治疗自己了,是否就意味着自己痊愈了呢?曾经的确有过这样的幻想。但是一个人怎么又能安宁地沉睡呢?我昏昏沉沉地想念着什么东西,不可入眠的心思缠绕着。
听着音乐中海水的声音,但记忆中无论如何都没有海的回忆,我生活在离海不远的地方,却从未亲临过海边,也许美好,也许带着忏悔,更可能是什么心情都没有,留着空白去面对那个更大的空白。徒劳地跋涉过千山万水,对着空白的纸张述说经历的一切——这样的人,他还是没有找到生命的意义,他面对的只是虚无的白纸,他只是述说,没有听者,无人愿意领会他的微言大义。他的死亡如同倒下的小草,泯灭入大地,那个寂静的地方。只要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在身边轻奏催眠的钢琴曲,我便不再是孤独的,似乎身体的每一部分都会化成音符,融在钢琴的每一个键中,用我的生命让它发出让某一个心灵震颤的声音。

2007-09-15
昨日去了Vianden,品尝了Vianden恬静的下午,在Our河边吃奶油牡蛎、烤鸡、大排、熏肉、沙拉,喝咖啡,天南地北地谈论,拍照,看着过往的狗、野鸭和当地空闲的人们。饭后去了始建于11世纪的Vianden城堡,能够眺望整个小城。
都离开了。我们在此地依样生活,做每天同样的事情,只是会缺少本不应该缺少的东西。
雨无心地下着,滋润着大地,不会结果的花遍地盛开。我的孤独只会是抓住救命稻草,结果总是白白地扯断了它们而依然落入深渊。
各种各样的期待,各种各样复杂的心情,如同融化在口中的巧克力。
我毫无知觉地咀嚼着思念,这几天的生活过于美好,这便使得对未来没有了信心。要多久才能振作,我没有一切幻念。
我想说很多,但无人能聆听我的心声。
对着电脑屏幕浮想,没有一丝虫声。周六安静得似乎这个世界已经不留活物了。自己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别的声音逃走得飞快,还未等我准备好告别就已经消失了。尽管消失得那么彬彬有礼,那么依依不舍,但无论什么样的礼节都挽回不了我孤独的现实。空旷的房间里还有吃剩的食物,它们的腐烂加速了思念的剧痛。尽管没有不散的宴席,但这个道理不能阻碍我把剩余的生命也投入到无限的质疑和追问中去。我的生命是向着荒谬而生的。
每说出一个词,我总是等待奇迹的发生,然而现实只是用陈词滥调来回答我的期待。
卢森堡小城的风景很美,所有的记忆都伴随着欢声笑语,难以想像我只身故地重游,那样的话也许在每一个地方都会觉得孤独和绝望。小时候从来不曾料想过爱有一天要伴随着思想,一切事物只有通过爱的照料才会熠熠发光。
思想总是缭绕在絮絮叨叨的事情上。偶然的出现和消失,在场和缺席,把我折弄成生活无比纷繁的人,每一个动作和言词都蕴涵着无数维特式的烦扰。

2007-09-15
我的生活不可回复性地变得空无。用一切食物来弥补空虚感,于是一个孤独的人会变胖,又因为思念而愈瘦,在两者的平衡中,我闷闷度日。
钟声常常准时和不准时地响起,现在是正午,我们在钟声之前已经分别。

2007-09-16
两种时间交叉在一起,使我的生活变得交织在两种不同的情感进程中。每当我心想着倾诉的对象,她总是沉睡了,在失眠或梦境中,是谁的心思在缠绵?

2007-09-17
在卢森堡每日都过着节日般的生活。晚上在卢森堡城的Alzette河边和同学喝了一杯啤酒,酒吧里挤满了人,我们雨后抢在别人之前在靠近河的酒吧露台上找了个位子坐下。我们和一个德国同学交替着讲德语和法语,无奈地搜寻着话题打发音乐喷泉表演之前的时间。他谈论着他的哲学和音乐。音乐对于他而言就是某种时间,欣赏音乐就是对时间的体验。我不懂他谈论的音乐,也不能深究他研究的兴趣,却也以另一种方式体验着深邃的时间之流——Alzette河水在夜色中显得愈加深沉和内在,以某种静思的魅力召唤亲昵之情。
音乐喷泉表演在临河的Neumünster修道院进行,我们晚到的人只能站在后排观望。精心设计的、但经过多场表演之后略显程式般的演出似乎不再能吸引我了。一些人兴致盎然,另一些懒懒散散,只喝完手上的啤酒就不见人影了。
回家路上谈论着康德和胡塞尔,谈论他们的伟大和当代研究者的龌龊。女人总是集中不了精神到精神上去,总是一路上东张西望,一会指狗、一会指孩子,我们只是礼节性的朝她指的方向看上一眼,并不知道眼睛获得了什么样的 知觉。在谈论哲学中,我们也许并没有获得什么快乐,只是这是唯一一种可以不借助于正在发生的事情便有话题的生活方式,是人解脱无聊的最高方式,两个关在一起的犯人最可能谈论哲学,反过来,哲学家以为自己走出了牢笼,看到了外部更高的世界,却怎么知道自己不是落入一个更高、更难以辨识的牢笼呢?他们只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2007-09-18
上了两天的哲学课,幸好对于哲学,我又回到了来之前的感受,作为一项以功利为目标的研究,我是不会将之作为职业的。
在这安静的房间还有最后一个晚上,也许这种安静是不适合我的,越是安静,心里便越是慌忙,但在一个人声嘈杂的地方,我却也难以适应,会变得暴躁,永久性地失去耐心。
我是个虚无主义者,一切标准对于我而言似乎都是相对的,由此,对于一切可靠性的怀疑对于生活而言是摧毁性的,没有支柱的生活是波西米亚式的,爱上一种流浪的生活是艰难的。在没有爱、没有恨,没有一切精神寄托的世界中徘徊最需要的就是盲目的勇气。最终的幸福没有来到,也许不会来到,然而会有无数人等待着,还有很多人盲从着;独立思想者只是那些流浪者,他们生活在乌有之地,他们的精神故乡就是虚无,他们的生活态度是虚无化的过程——虚无虚无化,他们是些拉着自己头发升天的幻想着和实践者,他们的言论耸人听闻,行动独断而具有不可理解的理由。他们人见人爱,他们也处处爱人。他们的情感如同蜘蛛网,走到哪里编织到哪里。他们只是编织而已,并非有猎物被捕,有时甚至并非有意为之,只是习惯性地要在世界上留下自己的踪迹,这已经成为他们这些文人墨客的喜好。他们还是轻微的假想症患者,设想自己落入各种不切实际的情境中,并且在其中应付自如。他们本身只是卢梭般的平民,却受到各式女性的喜爱。他们也许一生都没有各种政治实体赋予他们的荣誉,却用真正的思想打动和鼓舞着无数纯真而勇敢的人。他们对世事冷漠无比,却会对一个被世俗标准排斥的人疼爱有加,婚姻也许对他们来说是自贬才华,但他们也会毫无顾虑地接受一个最普通者的爱,因为他们尽管漠视通俗和一般,但同时他们却将自己视为平庸的拯救者,引导某一个平庸者走出自己,亲历人类的爱情。他们一生都沐浴在爱情之中,爱情对于他们而言不是获得的,而是,他们本身就是爱情之源,把一切人类最可贵的情感放射到陌生人的心灵中去,但他们的博爱精神是他们遭受一切误解的源头,他们用“一”给予“多”以爱的感触,但所有接受者都认为自己应该得到“一”的整全,这引发了接受者心中的嫉妒心,这些人的最终选择是要么放弃“一”,要么夺取“一 ”,无论哪种行动,其实都伤害了所有人,打破了世界的秩序,于是“一 ”变得闷闷不乐,“多”也变得郁郁寡欢——世界分裂了,没有人再看到爱情的曙光和黄昏,而是絮絮叨叨地背地里对别人说三道四,于是我们的市民社会诞生了,这就是雪球的核心部分,一旦形成了便很容易滚大,我们无法挽回地失去了原始世界。
通过阅读,可能性又重新向僵化的思想展开来,有些人依然把可能性作为可能性,即那种静止的、死亡的可能性,其实真正说来,对他们而言是不可能性,因为这可能性在他们那里是绝不可能变成现实性的。而那些漫游者从来就是现实性的幻想者,他们从来就是把可能性当作可以实现的状态,是暂时的,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已经把可能性当作现实了,因为他们认识可能性是终究要被实现的,他们从未考虑过自己的生命期限,对于所有人,唯一真实的就是精神,一切真实只是就精神而言的,除此标准便不再可以谈论别的真实。在阅读中,他们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设想自己的角色和他人的角色,每一次阅读都是对自身经历的检验。在阅读过程中,阅读的时间伴随着自身经验的情节发展,所以真正的阅读就是人生冒险,这冒险是真实的。大多数人惧怕想像力过于丰富的人,因为这不光使他们显得贫瘠,更是给他们带去不必要的烦恼。对于那些从来就只认为只有现实的事物具有现实性的人来说,增加的那些现实性就是他们的思想负担,这需要他们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操心现实的、摆在眼前的东西。
几乎深陷入绝望的遐思把我的身体消耗得越来越虚弱,然而在这个只有绝望没有拯救的当代世界里,我们可以希望什么,可以得到什么都必须得到重新的考察和评价。
我愿意有人不带偏见和误解地听我讲述自己的爱,如小说般地实现我的梦幻。

2007-09-22
周末一切活动都停止了,一切都可以得到放松。这个街区安静而让我觉得寂寞。
昨天去了Trier,看过Porta Nigra、Kaiserthermen、Amphitheater、Dreikönigenhaus、Dom、Konstatin Basilika还有罗马桥。在马克思大街角的Astarix餐厅吃了午饭。许多不为我所熟悉的古迹在我心中也激发不起怀古之情,只是匆匆地走过那个城市,在罗马桥边的房子里住过马克思。也许他也是罗马人的后裔,带着他旺盛的理论精力,曾经征服了半个世界,而现在,他的命运如同罗马的命运,已经败坏衰落了。这个地方还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呢?也许除了传说中的古老之外,我也说不出它吸引人以致非到不可的地方。罗马桥改造得面目全非,只有从油漆脱落的装饰性雕塑中还能辨认出罗马的痕迹。在桥面上完全不能看出这是一座罗马的桥。桥的中央有耶稣和十字架,在夕阳的映衬下只能看见一个黑色的剪影,他背对着夕阳,光从他身后射向我。没有宗教情怀和关于神性的想像,我对这光和影有的仅仅是冷漠,却也没有不屑一顾,只是像一个游客一样,到处拍照,把影像留在纸上,而不是精神中。我们时代的现实和理想被无数这样的游客所主宰着。这罗马桥下,是泛着白色泡沫的水,缓缓地、理性地留着——它的进程和流向都是不可改变的。尽管桥上的孤独者有着这样那样的新颖想法,但河水不会因为他的一举一动而有任何改变。也许马克思在某一天也站在这座桥上试图改变这水的理性。他尝试过,他失败过。现在罗马桥一边的马克思大街上满是色情电影院,而桥的另一边是特里尔大学。我并不试图置疑这种城市布局,也不愿意赋予现有的布局以历史关联和隐喻。每一个不同的文化尽管有许多不相同的地方,但对于这座桥,他们却在共同建构着,以使某个建筑成为同一个城市的部分。
一个人的旅行是悲伤的,旅行需要精神上的分享,需要鼓励和共谋。孤独只是出于工作需要,需要为了登上某个险峰拍摄一张照片,或等待一丝更加美丽的光线,但这并非是真正的旅行,一个摄影者也许纪录了许多绝伦的照片,自己的生活中从来都不会融入他处的奥秘,这样的人只是讲述用他眼睛看到过的东西,而不是讲述他的思想和体验。摄影者是应该为自己而生的,他不可把自己的镜头出借给别人的眼睛,他应该用自己的精神去照射存在的一切。
我试图结束日记,以求得一生的安宁,但有一种焦虑不停地催促我写作,用写作换来另一种安宁。我的不安孕育在每个字中,某些语句也许会被误认为作者写作时眉飞色舞,实际上,作者是没有脸色的,他苍白无力,因为写作就是他的生产,一个作者无论他是多么多产,他总是焦虑而困顿的,于是需要借助于烟和酒,大麻或兴奋剂,因为每一个伟大的作品都可能是生命的墓碑。
一个人的孤独还是可以拯救的,如果和别人在一起还是孤独,那么这已经不是人之缺席带来的孤独了,而是由于存在之缺席而带来孤独,很少有人遇到后一种情况,因为大多数情况下只要“人情”就足够了,人的拥抱和安慰足以驱逐不安和孤独,而存在不会拥抱任何人,它只是在那里,是某种神秘的东西,人们总是不停地谈论它,却没有人能真正顺着它的意。我们说得太多,而理解得还太少。

2007-09-24
今天头痛欲裂,刚才用了风油精似乎把我从一个生不如死的世界中拯救过来。
傍晚渐渐地开始下起雨来。没有熟悉的人和我联系,倍感凄凉。在这中秋的前夜,我心中一片空白。
尽力学习德语,以便能够看懂里尔克、叔本华、尼采和卡夫卡的书。
现在喜欢上了散文,小说和戏剧的主题太单调,写作又太做作,并且总是离不开人,诗歌虽然完美,却难以读懂,由此不能理解字里行间的情感,唯有散文可以吸收那非人称的精神和情感,它可以不拘于形式,而更加自由,更加具有包容性,更加亲近一切生活,它能够变形以适应一切精神。

2007-09-28
有好几天没有写日记,我平安地睡着了吗?自己怀抱着某个幻想,只是期待某种东西的出现,但又只是陶醉于等待本身,出现反而会让一切因为眼睛而变得尴尬。
我的手指渐渐地渗出血来,不愿意将之理解为损失,而情愿看做是由于心太娇嫩之故,触及空白的纸张就会出血,要在白色的纸上滴上一些红色。这是我热衷的游戏。某些人的生活只有正午,只有理性的天空,他们不知道自己伤害了黑夜和疯狂。我轻附在爱情的嫩叶上,希望饮尽晨露,呆滞地遥望早起摆渡的船夫,尽管生命刚刚开始,死亡的涟漪已经荡漾在脚下。

2007年8月日记

2007-08-02
在全世界的南方人都被北方人征服之后,南方人变得智慧、收敛、精明和实在,需要以奴隶的身份好好地活着以谋求虚幻的胜利。
美味成为了我生活的组成部分。人与世界的关系可以通过行动而改变。人与食物的“行动“关系是一种消化与被消化的关系,通过这种关系,两者更加紧密地结合起来,以致没有其中之一,另一者也是不可能的。美食也将人与动物甚至植物等同起来,在这点上没有人与动植物的等级之别。人谦卑地吃着别的动植物同样要吃东西,只是人懂得如何将各种食物混合在一起入口而已,这便是美食。

2007-08-06
今天回到家,觉得有些寂寞,倒更有时间看些书了。和宝瓜在一起非常幸福,却总是没有时间用来看书,也许这已经成为一个定势,从前和现在都是如此。虽然看书不是我的全部生活,但也是很重要的一个部分。想到《小王子》的作者写这些“童话书”是为了写给他长年不在身边的妻子看时,我仿佛觉得这样的书应该是我写的。总是处在孤独中的人会对孤独产生巨大的依赖感,在孤独的时候深深地眷念着至亲之人,然而飞机一旦降落,一旦回到家里,一旦至亲之人在身边依偎着,某种令人恐惧的东西就在身后窥探苦涩的甜蜜,一个如此幸福的人很可能会是一事无成的,但他真的是幸福的——毋庸置疑。为什么我如此擅长地把两个美好的东西对立起来呢?是某种斯多亚主义的自我折磨吗?也许是,但我却找不到出口,至今也还在这折磨别人和自己的自我旋涡中打转。
尽管独处有各种好处,但是在人口众多的地方生活毕竟给独处的精神带来了巨大的打击,使它不再能适应创造性的环境,使它不再能够特立独行,这是真正的精神上的残疾,它变得对他人亦步亦趋,只有在时代精神的指引下才能迈出微不足道的一小步。
对着电脑有时会产生前后没有关联的遐思,以致于每一个段落之间没有任何关联,写在同一篇日记里仅仅是因为它们是在同一天被写下来而已。今天回到家里,还是一贯地客客气气,没有深入的交流,只是重复地说着在别处甚至在同一处说了无数遍的话,但在健忘者听来,每一次说起都像是个新闻,健忘的人也许是最幸福的,他们可以不厌其烦地反刍一件开心事,每一个次就像是第一次听到那样,欢呼雀跃,充满理想和对未来的憧憬,然而这所谓的“未来”无非就是现实,等说完过去的“新闻”再告知现实,那么方才的憧憬又重新化为泡影,接下去又是新闻、惊喜和失望的循环,但却不记得这个循环而仅仅知道单个过程。人们也许会嘲笑这样的人天真和虚伪,但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历史,也就根本不可能有所谓的历史荣耀或耻辱感,他们不需要那么多祖先给予后代的“厚望”或负担,他们像婴儿一样面对一切摆在他们面前的事物,无论它们是全新的还是古老的,一切在时间的不同刻度上的事物都在他们的精神中校准到了零,这并不是说他们没有时间观念,也不是说他们的生命不能用时间来计量,而是说他们在精神中没有把时间作为唯一的尺度,用自己的眼睛洞穿迷糊的历史空间,把这个立体的东西通过健忘的精神之镜而投射在思想的平面上,化作一个二维的东西来作为生活的指南。对于大多数虚弱的精神来说,多元的世界是种巨大的精神压迫,这超出了这些精神的承受能力,而对于某些别的精神来说却不够挑战性,所以一律平等对待对于两者来说都是不正义的。大多数人应该在健忘中寻得一片幸福与安宁的天地,而让那些坚强又愿意自虐的精神去享受奋进的痛苦和快乐吧。

2007-08-08凌晨
很快地,在家的第二天就过去了。健忘的力量还是维护着一部分幸福。
维特的箴言有些荒疏了,也许是因为距离的原因而激发不出情感的火花。毕竟维特是要长大的,也是要变化和衰亡的,不知不觉中,维特可能已经淡忘了他的激情,因为一个远去的东西不再被常常看到,而只是全凭记忆偶尔想到却又不可以立即拥抱在怀,这样千百次的反复把强烈的欲望渐渐压抑了,之后,在平静中回忆自己曾经有过的切肤之痛的思念,如同过眼云烟,就像翻翻老照片,唯有感慨和叹息,也许在最后一丝暮光划过鼻尖的时候会突然有种饱含泪水的幸福感。维特有不满足的爱的追求,令其头痛的是他还是一个完美主义者,他把自己的目标设得老高,连自己都永远够不着,永远在心仪的途中,同时也永远在锤炼自己,不光如此,还不断地使目标愈加完美和高尚,使它永远在自己的前头,引领着自己,这个目标就是思想的缪司。此时我仿佛进入了但丁的身躯,与他共享同一个灵魂,和他一起游历天堂。
伟大的人啊,为什么把我抛弃在没有你们陪伴的花园?让我孤身游历吗?让我自己揣测你们的意图吗?你们以为我明白自己发现的东西会令自己惊喜这个道理么?我明白,却依然不愿意让你们离去而把我留在这个没有你们精神的地方。虽然每天有园丁了来修剪花草,但是没有你们,花园便失去了观看它的目光,没有了赞美它的诗句,没有了花间草从中的窃窃私语。一枝因为没有你们的适时采摘而枯萎了玫瑰倒在泥土里会幸福吗?它们用生命企求你们的颂诗,你们却走开了,难道还有比这更加美丽的花园会等待你们吗?抑或有别的令你们心仪的事物如此地吸引你们?在这个花园,我有许多困惑,纵使这些美丽的花朵有通灵的神力也回答不了你们留给我的疑问,还是你们回来为我揭开这个铃吧。

2007-08-9
在宝瓜的房间里写论文。
打开一个个橱门,闻着宝瓜的香味。喜欢这里宝瓜的味道,因为熟悉而更加美丽,让我充满回忆,让梦变得越加缠绵悱恻。

2007-08-10
昨天和今天一个人住在宝瓜那里,似乎又有几年天夏天一个人在武汉的孤独感,尽管现在衣食不愁,也许正是如此,就有更多的时间用来想念宝瓜。
我们性格上的差异是很大的,我父母也这么说,但是大家都觉得很开心。我一直担心自己这样的人对宝瓜的生活可能会有负面的影响,但是只要宝瓜觉得开心,我也一样是开心和幸福的。
事实上,我们的生活很开心、幸福。只是我不能调整好自己独处和与宝瓜共处的关系而已,所以有时会烦躁与不安。如果宝瓜看到这篇日记,那么一定要相信我们一直是幸福的,因为过去和现在一直都是如此这般得令人回念无穷。
离开宝瓜的这几个夜晚,失眠又如同猛虎野兽一样向我袭来。宝瓜,我的安眠药啊,没有你,我怎么瞑目呀。
晚上闲来看些很久都没看的闲书。柜子子里有本高中时候买的张爱玲的《对照记》。她的风格作为“文学作品”不是我非常喜欢的那种,但她纪录的那个时代的人情世故却于我甚有吸引力。《对照记》是几代人的照片拼贴,还有她自己的叙述,且不管里面的真实性(这对我并没有多大的吸引力),晚年的叙述带着历经沧桑的沉着和平静,没有炫耀,没有刻意的隐瞒,让我觉得她已经老去,一切对她都变得真实而不可改变。她无力地叙述着关于自己和自己时代的历史,对我而言却是带着对惊奇之物刻意压抑自己惊讶之意的,虽然,这些事与物在她的生活时代是日常的,这让我觉得有些时代的错位感。
我神往那个年代人的心境。尽管是战乱,他们的作品却毫不纷乱,历历陈述着昔日的辉煌和当时的苟且。他们的作品没有折磨人的噪音,尽管那种噪音远远超过当今的虚浮。他们是些什么样的人?我可以随心想到徐悲鸿、鲁迅、毛泽东、傅雷、陈寅恪……这样伟大的人物,而对于自己的时代确是空白,我相信这不是我认识上的空白,而是这个时代本身没有为我们贡献出思想。那些人是时代的塑造者,而我们仅仅被时代所塑造,我们仅仅是时代的填充物,虽然并非不重要,但个人确实是不重要的,因为每个个人都是可被替换的,而伟大者是绝不可被替换的。
在新政权之后,我们在思想做了什么有意义的工作?树立了什么样有意义的榜样呢?我们唯一的任务就是巩固中共的地位——所有的思想工作仅仅局限于此。为了这个目的,前代文人的价值被重新塑造了,他们渐渐变残废和颓废了,对他们的悼念也只是提及他们在前代的贡献,而对于当代,他们往往只是占有一个政治席位而已,他们的死亡也仅仅是一条新闻,不再有情感的附着——他们不再值得我们去心疼,我们也不再有闲心去看护他们的精神家园,新时代的人们是建设者,但是在学会成为真正的建设者之前,我们已经是蛮横的破坏者了,将来的建设者大抵只是怀伤往事的破落文人罢。
我们时代的勇者不再是受到政治上的压迫,而是来自身边念叨的压力,这很大程度上是经济上的压力,这倒不是说自己难以糊口,而是说贪念把昔日的勇者逼上了在思想与金钱之间抉择的悬崖。他们之所以是勇者,是因为他们本人还是能够抵挡住诱惑的,所以抉择对于他们的含义指的是在感情与思想之间的觉得,这就使得问题变得尖锐和棘手。今日的感情对经济上的财富有强烈的渴求,同时又把自己与爱情结合起来。这对于情感异常丰富的勇士来说是艰难的,因为勇士可以为真理拼杀而亡,却在无关于真理的问题上茫然了,他们能明辨是非,却难以取舍优劣,因为前者是不近人情的,是非的标准不在人自身而在别处,所以真正说来,一个追求真理的勇士是不需要担负伦理责任的,他完全可以把优劣的问题转化成是非的问题而把责任推给第三者,但一旦他对某事物作出优劣的评价,他便掉进了价值之争的深渊,决定胜负的因素有很多,比如良心、人情、胆量、人格……他们不会去承担这些责任,所以我们常常可以看到这样的人:你问他是真是假,他会马上爽快地回答你(如果他不想隐瞒什么的话,而如果一个聪明人想隐瞒什么的话,他也会很爽快地回答你);当你问他孰优孰劣,该选择何者的时候,他变得支支吾吾,即使他知道也不愿意爽快地告诉你,因为在前一个问题中,他没有责任,真理在第三者身上,那个第三者就是标准或见证人,而在后一个问题中,他的回答是负有伦理责任的,任何由此造成的不妥都会直接将矛头指向他。他们想做的是一个无可指摘的人。所以抉择是一个价值问题,所涉及的是后一个问题,这给所有的勇士们带来人生的烦恼,因为从根本上说,抉择就是选择他们如何过一生。

2007-08-11
今日有母亲的朋友来,陪坐一日,闲聊无数。
宝瓜滞留在桂林机场。

2007-08-12
今天重读了《少年维特的烦恼》,书中充斥了过多的泪水,然而,我不得不在内心与他同流那爱情的泪水。在一个着迷的女孩面前有谁会通过别人的劝说而放弃呢?维特不能,我也做不到。我们是些心神不定的人,为了爱而朝思暮想,也知道生活需要对得不到的心仪之物有个了断,维特走的太快,他早早地选择了自杀,歌德把命运的结局已经向几个世纪以来的全世界人宣告了。我们也是自负和高傲的人,对无关个人的说教和准则嗤之以鼻,并对此报以痛斥,但是那些被痛斥的人在社会上圆滑得很,他们不需要出手就可以置我们于死地,在这方面我们是不堪一击的,维特的结局就是证明,只是历史上还有无数向他这样的天才不屈从于时代而重蹈覆辙。在爱情面前,我们还是软弱的,毕竟对自己望不到结果的事情是不会去做的,就此,维特失去了他的绿蒂,但至少他从绿蒂中也得到了不少慰藉,在绿蒂眼中,他看到了自己的才华、思想的力量和胆识,问题也正是仅仅在她眼中,他才能理解自己,在他的生活中没有一件物品是和她无关的,她送给或留给维特的物件的香气总弥漫在维特的记忆和现实中,维特将之保存得很好,而我选择了毁灭,因为记忆虽然是美好的,但也是痛苦的,我不愿意拥有那些物品,远在他方的东西时时刻刻地钩起我娇嫩的记忆,这让它受不了,于是我总是在销毁“纪念物”,似乎时时刻刻都在告别思念的对象,而维特却要来个总的告别和彻底的了断——自杀。在他周围人看来的懦弱在我们看来却是勇敢,一般人把怕死等同于懦弱,而自杀恰恰意味着不怕死,即勇敢,但是这种勇敢总是被误解,被嘲讽,被玷污。
老年歌德似乎变得关心社会变革而不再保有年轻时的那课娇嫩而敏感的心,变得像是社会学著作,这突然让我想起《少年维特的烦恼》中对那些科学的批评:“侯爵具有艺术感受力,倘若他没有受到令人厌恶的科学概念和平庸专业术语的束缚,他的感受力会更强些。有时候我正带他漫游自然与艺术的奇境时,他自以为也是行家里手,突然冒出一句麻木不仁的艺术术语,往往气得我咬牙切齿。”成熟也许就是这样的一个过程,从敏感中慢慢地解脱出来,似乎对那些业已得到的爱情不再需要用精心的浇养,不再有令人浮想联翩的魅力,难道一个在社会上获得成功的人必定是一个不再倾慕于他的天使之人吗?我为老年歌德对《少年维特的烦恼》态度而叹息,歌德似乎是向自我超越,来证明自己在早期作品后写作生涯的意义,他似乎过高地看待了自己的晚年——作品越来越富有情节性,却让细腻的心灵觉得无比乏味。小说甚至戏剧可以是没有情节的,但从中必定要有一颗善于感受世界的敏感的心,就像在维特的日记中写道:“诗人只需要做到:能够识别一切最美好事物,又敢于大胆写出。当然此话仅仅说着简单罢了。我今天见到一个场景,径直写下来也许就是一首世间最美的田园诗。”然而年纪渐渐地消磨了这颗心,使它变得迟钝不堪,作品也只有依靠着年轻时树立的名声才获得普遍的褒奖,很多人都是如此的,我们这些无名小卒又能对此抱怨什么呢?也许我们连年轻时都没有创作出什么值得一提的作品来,其中有些人莫名地出了名。
自然就是真理,对真理的认识就是用一颗孤独的心去体会自然。许多人忍受不了孤独,于是就用他们的智慧去建设人的社会,但是一颗未领受过自然恩赐的心又如何懂得社会的天然秩序呢?这些迷茫的人遇到不懂的事情总是去询问另一个人,但他们怎么知道另一个人就知道真理了呢?——如果说他们相信后者知道真理,那么既然是相信,又为什么要去询问呢,何不直接相信自己呢?在此,我们总是用一种民主的思维,把大多数的赞成误解为真理,似乎真理是受到这些“大多数”的庇护的。的确,很多人对数量有某种盲目的崇敬感,也有很多人对数量有种安全感,但毕竟这股盲目的力量决定了历史的步伐,我们总结为“历史是人民创造的”。这的确是至理名言,历史总是和人民的意志保持总体上的一致,但问题是历史或人民并非认识真理,真理并非总是堕落在可被认识的历史过程中的。只有那些孤独的目光才能瞥见永恒的真理,而这些人并非就是人民中的一员,而可能是反人民甚至是反人类的(反人类现今却可笑地、不分青红皂白地成为一种罪)。也正是有这些人的孤独目光,才保证了真理与历史的分离不是一种多余的、理智上的分离,而是必然的第三者,它是时常不在于此地的。
日记会让我更加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发现不了和别人在一起自己能够做成功什么的东西。发短信仅仅是表达一下思念而已,并非是要交流什么东西,也并没有准备等待对方回信。我走在单行道上,只看见自己道路上的事物,并专注于自己的世界,要是有谁从角落里突然窜出来,会吓我一跳的。很多人的感情不对称地纠缠着,构成了混乱的世界。又有很多人叫嚣着要简单的生活,但是偏偏却那么复杂。
一个人其实是有很多闲暇的。我小时候的闲暇是在等我父亲下班、打游戏机和集邮中度过的。到了初中,闲暇都用来看小说了,高中的闲暇很多是用来看小说和逛书店的。本科的闲暇用来吃东西和恋爱。研究生的闲暇不知道去哪里了,大多是用来写作和抱怨吧。
我渐渐对学习生涯感到厌倦了,有自己的智力原因也有这世界的功利原因。对于一个非天才来说,坚持天才的姿态是没有用的,无论别人对此会说些什么闲话。想去旅行,我想旅行不会给我带来什么不愉快的感受,我喜欢在疲倦中死死地睡去,喜欢在精神充沛中醒来,喜欢在迷狂中写作,还追求影像之美,而对于上述对象的过多沉思会让人变得缩手缩脚。非反思地去生活,至少是有限的反思生活,这样也许可以幸福。

2007-08-13
时间过得很快,我还有很多事情来不及完成就快要离开了,一个新世界对我来说还是有许多令我担忧的地方,因为有需要事情要办理,还有许多困难。
宝瓜不在身边很孤单,生活没有色彩。
为什么一些人看到另一些人总是胆战心惊,也许是距离太远了,总怀着敬畏之心。
哎……
人生虚无,实在是无法为爱情找到任何理由,每一个理由都是片面的。欢笑夹杂着骂声,而如果没有爱情则剩下的只有无聊的情绪,在无聊中没有快乐也没有痛苦,是平淡无奇的每日生活,两者没有优劣之分,只有个人的选择不同罢了。真正说来,其实连选择都说不上,所有人都只是处在上述的某个境地中才体会到另一种可能性,不过已经是在选择之后罢了。
如果生活上真的有导师的话倒必定要轻松不少,但就是人与人的生活差别太大以致一个人的生活对于另一个人来说没有参考的价值。对于我这样坚持自己观点的人来说,别人又能对我产生什么的影像呢?在他们的好心劝导下,我倒愿意听从他们的意见,如果他们都是对我负责的人的话,可以他们既不愿意负责也不了解我,只是在我面前摆摆姿态而已。
每个人都有自己幻想的田园生活,我的经常在变化,不知道自己的田园生活究竟是什么样的,也许有这样犹豫的人是没有田园生活可言的,田园生活需要人甘心和满意于自己的生活,做到这一点已经是不容易的了,因此不是每个人有能力过那种美好生活的。
开个一个小店,不需要终日为盈利而奔波,只是多结识一些当地人,和他们扯扯家常,纪录他们和自己的生活,尽管这段纪录和历史是微不足道的,但却可以将它们放大,从中可以看到世界的一切,如果有人愿意这样来看待世界的话。也许是一家摄影店吧,给当地人免费拍拍照片,用影像纪录他们的生活世界和我寄予他们的情感。他们是多么需要看看自己啊,也许其中的某些人从来都没有拍过照片,从来都没有从艺术的角度来看待自己的生活,他们都是珍贵的艺术品,却没有得到保护和展示。真正值得宝贵的东西却荒废在目光之外。人们追求的美离生活是多么的遥远,由此而显得做作。但艺术作品并非意味着要脱离生活世界而去展示一般人看来美的东西,通常而言,一般人眼里的美是没有价值的。
………
摆脱不了对你的呼唤,我的日记断断续续,中间穿插着对你的思念。

2007-08-15凌晨
不知不觉地到了凌晨,记忆中的凌晨应该是安静而清新的,现在我面对的却是城市的噪音和房间里时钟指针的声音,似乎它要夺去我的时光,我从小就害怕这种声音,所以一直只用电子计时器。在许多地方,我半夜无奈地听着钟摆的声音,毫无睡意,胡思乱想,专注于幻想的时候也会忽略了钟声,然而一旦从一堆思绪中走出来,伴随我的又是难熬的夺命之音。失眠的夜晚如此漫长,没有一个人真的能陪伴我,无论如何,那时是只有我一个人面对世界的。有时候看看周围亲人们的熟睡,也能给我些安慰。长大了开始一个人睡,后来又和宝瓜睡,其间穿插着熟睡和失眠,每一个失眠的晚上都是因痛苦而难忘的。藉着窗外微光,看着身边熟睡的宝瓜,时而毫无心思地张着嘴巴,露着门牙,舒心地熟睡,便觉得并非所有幸福是双向的,这熟睡的幸福是不会降临到我身上的。在宝瓜身边躺着,看着被微光照明的物品,有些是我们一起用了很多年的东西,便有许多记忆从它们身上弥漫开来,我的心思如同记忆的宝藏和情感的海洋,它们毫无秩序地在飘荡在海里,觉得自己有我的爱护和保存就会安然无恙,而我为此付出的代价却是夜夜的失眠,尽管关于我和宝瓜的回忆让我在失眠的夜晚汲取了不少快乐的时光。我想,真正的幸福是不会被说出来甚至想到的,所谓的“生在福中不知福”,而没有幸福的人总是念念不忘,唠唠叨叨地谈论着幸福,可见道学家们都是这样一些人,他们都是些没有幸福的人,也许是他们的道路葬送了他们本应有的幸福。
没有忧虑的雨中,我骑着车,宝瓜在后面紧紧地抱着我,那样的傍晚,这雨难道不就是我幸福的泪水么?

2007-08-17
有时候也莫名地自怜一下,似乎是无人关心的孩子一样,但每当这样的时候又觉得自己格外地坚强。小孩子吧。
一往无前的孩子从来都满足于什么,他有理想,但一旦实现了就也觉得没什么了不起,把过去的一切困难都忘得一干二净。他对别人的溢美之辞无动于衷,这又是麻木的孩子。
我的生活总是在从头开始,每一个开端似乎都要断定什么才算是开端,不是一个宣言就是一个行动或者某个决心与表白,但从来没有走到过真正的结尾,所以除了出生,我也没有过真正的开端。作为一个开端,我应该有自己的《遗言集》,于是开端便预示了终结,每当我处于过程中的时候,就后悔自己已经开始了,这是一种不可挽回的失误,但这失误却又不在于我自身,我有的仅仅是抱怨和牢骚罢了。
在精神疲倦的时候,我无法面对存在的一切,它们无时不在烦扰着我,逼迫我对自己大发慈悲,怜悯自己,但我也知道自己是不能对自己有什么悲悯之心的,应该对自己说那句不合时宜的话:“向自己开战。”我不想成为自己的胜利者或失败者,而只是想成为“一”个人,自我战争的终结意味着健全自我的诞生。
窗外的蟋蟀叫个不停。
觉得疲倦。
诗人的灵魂天生就是厌倦世界的,他们是世界上的盲人,靠着对生前记忆的吟诵而苟活于世,我们的世界在根本上是不需要他们的,尽管还有许多知识分子还遮遮掩掩地为他们辩护。连诗人自己都宣告“诗人死了”,但他们却没有勇气去死,有些人还对知识分子假惺惺的吹捧洋洋自得。唉,各色诗人们啊,我为你们以及这个世界而感到悲哀,为你们把写诗作为职业而耻辱。
我已经狂言不能自禁了。
常常自嘲罗嗦和寡言,在睡前没有这些杂乱的文字是难以入睡的,但是即使有了这些东西又有什么用呢?只是复制了我的烦躁,文字只是另一种景观而已,它成不了医生,也不是安魂曲。越是深夜,越是孤独,以致不能入眠。孤独有时并不意味着宁静,更不意味着安宁。它是不断地激发精神中某中东西的刺。
我是谁?我要成为谁?它们总是让人气恼的问题,把人逼到幸福的边缘。

2007-08-18
疲倦会把人逼上厌世的道路,似乎眼前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人对它们没有了兴趣,最终是导致对自身的无兴趣,于是生命就没有理由继续了。
我很累,却还是失眠,胆战心惊地晃荡在这里和那里,我想有个人陪我,不要命令我,只是鼓励我,我可以被欺骗,但是不可以看见可怕的东西。我从来没有看到过有人比我在精神上还虚弱,也许是理想远远地走在了自己现实的前面,尽管我已步入云霄,但天堂还不在那里。
自己是没有目的的,生命总是为别的东西拖着向前走。有很多人会说强者是牵着时代向前走,其实它的前提是时代需要这个强者。
为什么要出国留学,我很盲目,只是跟着时代走而已,是否被时代欺骗——我也不需要知道答案。

2007-08-19
日记成为我每日说不出的痛苦的另一种表达。对于输入错误的字没有耐心修改,似乎每一次修改都是妥协。家庭教育充满着溺爱,我弃之而不及。母爱仅仅是自私的同义词而已,都是无聊的母亲们赋予了这个龌龊的词以冠冕堂皇的外表——对此的抱怨已经让我的生活疲倦不堪,毁了我的生活。竟有些来自命运的灾难要降临在我头上来消耗我。
生育真是卑鄙的举动,让孩子无法销毁肉身相似性的证据,除非死亡。
我是男人,需要像女人那样得到解救。
对于为了传种而生育的家庭,我已经彻底绝望,它们的孩子就像变种的病毒一样被父母所规训,彼此都生活郁郁,生命中的一切都是沉重的,连孩子的性也是罪恶,始终是对父母罪恶的模仿。性是唯一不用借助一切外在物质就能带来快乐和虚无感的游戏,即使语言交流的乐趣也必须借助于空气的振动。空虚感是男人的宿命,它比性的快感更长久,更深刻,更真实。
了了几行字的日记想要喊出我无涯的苦海。眼睛也已经剧痛了,感官都困倦了,只有耳朵似乎还能接受振动,也许闭着眼睛也能演奏的音乐能够让我平静片刻。

2007-08-20
今天去买了些东西,机票也已经订好,觉得离开的日子就在眼前,于是步履匆匆地要准备开始自己的行程了。临行了倒一点都没有渴望出国的意愿。似乎变动总是要遭受痛苦。依恋着的人要分离,伴随着分裂的剧痛,留下周围所有人在这里驻守,如此我依然怀有故地的温情。盘亘在心中的是解不开的郁闷之结。

2007-08-21
日记对于我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账簿?调味品?毒药?安慰剂?……各种成分都搀杂在一起,没有一个可以成为其中的本质部分,它们散乱地在心里面搅动,我感到不安,太不安了……有人也许能给我一世的宁静,我却固执地对之不理不睬。有时候会问自己:“你的生命要颠簸到何时呢?”盲目的冲动会回答说:“到死。”但是理性立即纠正说:“但愿到现在为止。”回顾自己的日记,留下的总是斑斑血迹。我尽量不抱怨,不说无意义的话,可是在恐惧面前,怎么能做到恪守之前对自己的训诫呢?似乎孤独之洞处处在面前展开,没有任何预兆,令人恐惧的不是这些洞的存在,而是因为我从来没有真正掉进去过,所以保持这种“纯洁”越来越让我胆战心惊,每经过一处就增加了一份失败的可能,使成功的系数越来越小,如同把自己悬在空中等绳子断了而摔死——漫长的折磨。
我的生活在很多方面的畸形的,用流行的词语来表达就是“别样”的,无论是畸形还是别样,两者都需要人承受异样的孤独和痛苦,虽然里尔克在很多地方都把孤独当作思想的资源,但是他本人是否真的将之当作源泉了呢?孤独在他那里是至高无上的思想力量吗?在他那,应该还有更高的。
叔本华在《论噪音》中大骂噪音的制造者,在他看来,我们这些习惯了噪音的人都是些思想迟钝的人。在这一点上不得不承认他洞见的锐利。尽管我们在现实上忍受着噪音,但噪音对于某些人来说反而激发了他们的批判力量,尽管是以残酷的方式,对于叔本华就是如此,对于一切对噪音保持着过敏的人皆是如此。然而,一个思想上正直的人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噪音,它时时跟随着他们,如同马刺一样激励着那些在思想上疲于奔命的人。
深夜,哦,你的空虚没有地方可以搁置我的烦恼,这些缠身的东西,把它们丢弃了,转个身又吸附在自己身上。我也明白,并不是它们不可被抛弃,而是自己根本不想弃绝它们,烦恼有其激励作用,但是如果有一天,一个人发现自己烦恼了一生,却没有个好结果,他会后悔吗?我想是肯定的,在这个意义上,他之前的决定就是人生的最大的赌注,每个人的赌注对历史负责,有些人依靠这些赌注获得了英名,而有些失败者就消失在历史的沙漠之中了。有哪个人手腕的力量超过历史呢?
我在等待某个救赎的信息,而它却迟迟不来——等待意味着我相信了这个信息的存在吗?不,它只是一个戈多而已,而我们的语言充满了矛盾以及由此带来的烦恼。
一个等待中的人总是迟疑的,甚至是怀疑主义者。丝毫的怀疑对于一个坚信一切的人来说是莫大的打击,就像一场暴雨把蜘蛛结了一生的网全部毁坏一样。

2007-08-22
慢慢地购置行李,渐渐地要远去,把原来是整体的东西拆成两个部分,于是对于这两个部分来说都是苦恼。尽管两年也算不了长,彼此也都明白,只是在情感上接受不了。在面对非日常事件的时候,人不再是理智地对待那些事情了,有时会变得怪异。莫名其妙地焦虑、生气和感到虚无。
在“兵荒马乱”的最后日子里,还看完了《浮士德》,似乎有不识时事的感觉。还要把未来的爱情在这几天内全部耗尽以便未来不会因为思念而癫狂……百感交集似乎为的是一个暂时的了断,但是思绪更加混乱地夹杂在一起。在这种难以平静的日子里,我再一次翻开《庄子》或《老子》,也许会重获内心的安宁。
我的愿望是多么天真可笑啊。

2007年7月日记

2007-07-02凌晨
今天一个人骑车去香山才确知我实际上是已经没有朋友的人。

2007-07-02
在清醒的时候对于写作总有一种兴奋,只是可惜这样的时候不多,而且往往也错字很多,没有语法,似乎并不是一个清醒的人写的,权作自我陶醉吧。
随着对于某种东西的渐渐失去,我在北京的生活也走到了尽头。由于一切令人迷茫的原因和自己的固执,我始终没有真正来到过北京,哦,我终于第一次写下北京这个词。它对我意味着什么——还是一座我不曾到达过的北方城市,它拥有各种权力,所有的人都成服于它,唯有那些生活在江南,富裕而无权力之欲的人还保留着对它不屑一顾的态度和格格不入的高傲,“不屑一顾”和“高傲”这两个在我看来是美德的东西在北京却被奇怪地转换成了“缺德”和没有教养,背负起了野蛮的含义,尽管“南蛮”这个词很早已经将南方与野蛮结合在生活态度和语言中了。然而现时代的“野蛮”在一体化的社会中是一种多么宝贵的品质。负载起它之传承的人就是现时代的耶稣,但不同的是将来没有人会祭奠他,因为他是为一个时代而死,而与别的时代无关。他的死没有缘由和目的,可以说是死得不明不白,在别人看来这是一种轻生——有谁会没有原因地去赴死呢?至少自杀也是有理由的!是的,不可理解。但他的是死是寻求理解的吗?根本不是。当人们通过孜孜不倦、超越功利地研究而得出死因的时候,真正的死因依然是隐匿的。

2007-07-04
今天脑中有一种隐隐地抽搐,似乎有种不祥的预兆。想起一个不认识的人,传说得了脑瘤,然后在充满希望的谎言中不知不觉地死去。面对自己不可确知的未来,是否还要被欺骗?等死的人和喜欢死亡之突袭的人是两种不同的人。

2007-07-05凌晨
如果每一天都有突发奇想的话,生活也不至于无聊或无奈。而一成不变的学术生活会让我觉得倍感枯燥,倒不是说我不适应于这种没有变化的生活,而是这样的生活没有意义,既不能超越别人而成为一个哲学家或艺术家,也不能满足自己的欲望。在学术生活的过于入世中,我会渐渐地寻找出世的道路。那种沉闷的气氛实际上压抑着思想,更使生命行将窒息。这是颓废的开始。相反,那些忙碌着经济生活的人却是充实的,尽管其中的某些聪明人早就看透了哲学和金钱,尽管两者对于真正的生活本身来说并有什么区别(虽然哲学家总是炫耀自己的高明,而拥有财富者也趋附着哲学的奥妙——他们仅仅是凭空称道哲学而已),然而它们的不同之处在于金钱给现世一种积极生活的动力,而对于一个不信仰来世的哲学家来说,除了来自自己的不懈动力之外便没有别的外在的动力,而约束一个人正好是这种外在性的力量。金钱给人带来积极的动力,同时这动力带来的结果也促成了幸福的生活,而一个学究是没有幸福可言的——这却是现时代的必然结果,你们正在把智慧者驯服成守规矩者,一个不懂得规矩的人会被你们排除处去,就像你们所推崇的苏格拉底一样被你们毒死。那个被你们顶礼膜拜的苏格拉底并不是你们所想像要成为的榜样,你们自以为孤独,甚至孤傲,与民众为敌,坚持你们自认为的真理就是在模仿苏格拉底吗?由此,我倒是想问问谁是苏格拉底。你们对此的纷争能够表明你们对真理的孜孜以求的态度么?你们对金钱的不屑一顾是你们出入真理殿堂的身份证吗?虚伪的你们啊,你们想要把你们的迷魂药让我喝下以便也成为你们这些醉鬼中的一员吗?你们这些伪善的哲学人伤害了真正的哲学家,这倒不是说你们给“哲学家”这个词带来了恶名,而是说你们压抑了哲学家的成长,同时也压抑了人的成长,在教育中,你们急切地把所有你们自己的东西当作养料大把大把地施与我,在这个时代,我能成为你们的羔羊吗?也许我能,但我不愿意。无论我是多么肥壮,无论你们多么艳羡,我都要逃离你们的屠宰场——你们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一切大学、研究所、科学院……这些温床适合那些无力而虚弱的精子着床,我带走一切仅仅凭借我的天赋成长起来的皮毛,我想死在一切饥饿的流浪者之手,他也许是一个沙漠边缘的过客,熟颂荷马史诗,却在他那个时代不再有人愿意倾听他的吟诵,他老了,要死了,我渴求他把他的记忆书写在我健康的皮革上,因为我是心中还是为未来保留了一泓清泉,如果未来迟迟不来,我也至少实现了我存在的价值,我的死亡恰恰是为了保存某些东西的,而不是为了玷污它们。如果说生命的意义只有在死后才能得到定义,那么这就是我的意义。我的死亡不是在肉身的希求保存,而是纯粹精神性的,在永恒性的追求中,我只求能够活得比你们长久,做一个思想灾难的幸存者。

2007-07-06
在外面忙了一圈回来倒是有了不少的睡意,昏昏沉沉的睡前感觉很好,这样可以进入梦乡了——多少人徒劳地在梦乡里呓语,留恋于梦乡,却要么进不了,要么离不开。

2007-07-06
永恒的思想把维特根斯坦和里尔克联系在一起,无时间的“现在”把两个人都带向了幸福。

2007-07-09
今天去了香山,山中邂逅两次大雨。几乎走遍整个园子,这个从1186年就围起来的地方。
现在许多仅仅是些零落的遗址罢了。往昔的奢华,在今日不过是给人看看的崭新而粗糙的东西罢了。在遗址里,我试图再能够发现一些散落的东西,却竟也是不可能的,因为对于这些遗址的认识已经成为一门专门的学问,而我却没有这学问,每次经过这样的地方,仅仅是观赏一番,留几张照片而已。过若干年,这些照片说不定也会成为将来作为见证一个时代的东西,我们还有什么可以毁坏呢,既然,我们已经把一切能毁坏的都毁坏了,剩下的就是那个顽强的自然,我们把先人的印记又从天空和大地中抹去,倒也没什么可以伤心的,既然原先的建造者和主人都不是我们,如果有值得可惜的事情,那就是我们不再有理解他们的手段,这却给了我们更多的想像。我们可以从真正的精神中建设历史并理解这个历史对我们的意义——它应该把颓废的东西抹去而建立对于生活来说积极的东西,这是现时代的责任,却不是历史学家的责任,历史学家有另一种态度,只要他们自己知道自己的责任是什么就可以了。他们要对过去和未来负责,这意味着真诚,而不需要对当下负责,因为对当下负责意味着某中程度的虚伪,但这虚伪必须是以伦理为旨向的。
匆匆地飘游过历史的精神,在我身上什么都没有留下,除了这篇关于它的日记,但它能表明什么呢,除了对于我来说有一种纪录行为的意义之外。如同那些历史上的名人在那个居住过或游玩过,他们的脚步真正留在那里了吗?他们的精神真正思想过那个地方吗?他们和我一样,走过却没有停留过,看过却没有想念过。这是一块飞地,大家都来争夺它,却并没有真正将之当作一快宝地,而是用做包围自己心灵、提供安全保障的边塞之墙,它的主人一生中来过几次?对大多数统治者而言,土地仅仅具有财政上的意义,土地的意义在于它们的产出,而并不在于它们的秀美,说它们秀美在他们看来仅仅是财富上的盈余。而大好河山对于隐士来说却具有完全不同的含义。归属对于他们来说并不重要,产出也许会关涉到他们小小的生计问题,但最重要的是他们忘情于山水之间,以致于没有山水,他们难以忘却这世界,因为没有山水之隔,世界总是如一个不速之客一样通过某个消息突然来到人的面前,它横在门口,成为了一座孤独者越不过的大山。
这些本是让人忘忧的地方却成为政务最繁忙的办公之地。园林中办公固然相当惬意,却伤害了山水它们这些本不为政务而存在的精灵。这些生来就对抗着人为的力量却活生生地被掩埋在人事的沉浮之中。但最终说来它们的对抗是有力、有效的,因为人的肉和血都要回到它们自己所由之而来的家园,这就是自然,那股自人诞生以来就开始与人力对抗的力量。如此匆匆地走过几万年或几千万年,消亡是必须的。实际上,人的力量仅仅是自然历史的一条歧路,在人诞生的时候就开始有了分歧,越走越远,但人的力量毕竟还是有些强大的,所以还保持到今日,但是歧路毕竟还是歧路,是充满荆棘的,人在这条道路上是孤独的,并且还有一个比他更加强大的敌人或力量,这就是自然,它在正道上时时刻刻地吸引着人走回它的环抱,因为人本来就是它的孩子,现在是一个走失了的孩子,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真正找到母亲的怀抱,重吮自然的乳汁,成为自然的依赖者并最终灭亡。由此,这条道路是从一到多再到一的过程,只是我现在还没有发现某种回转的迹象,也许是因为人确实很健壮。在这件事上,我自诩是个预言家,因为在所有人看到人在成长的时候,我预言他的死亡。尽管我不是第一个这样做的人,但是只要人还未死亡,这样的预言都是真正的预言,毫不虚假,这个预言真诚地走向死亡,一切的踪迹将被“一切的”的力量所涂抹。

2007-07-10凌晨
夜深了。
我的怨恨难以言表。一个人有孤寂也有快乐。如果一个软弱的人应该选择一个强大的人,那么一个强大的人应该选择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也许应该平静地接受一切——多么神圣的语言,只有伟大的、卓有成就者才能说出这种话来,而对于一个依然还在学业和生活中挣扎的人来说应该做什么选择呢?除了迷茫还是迷茫。
物是人非有很多种方式,但最惨淡的莫过于物还是强烈地把人回收到记忆中去,明明已经不在的东西却要扑面而来,而且是那么地汹涌澎湃。如同玉兰油黯淡芳香还是极其诱人地勾引我的梦幻。那生产线上的产品源源不断地制造着我的记忆,它不能让我释怀,因为这种味道,这种现实的、过于现实的东西,摆置在我的眼前,我无法逃避地在它前面流露出唯向恋人倾诉的神情。
不知道深夜能够为我贡献出多少诗句,也许太少了,但这却显出了它们的高贵,这些精神贵族的子嗣,终要在某一天灭绝的。虽知如此,我还是尽力繁殖,作为大地的绝唱。以后不再有大地,不再有天空,而仅仅存有关于它们的样本或模型,所以是不再有繁殖力了的。
哦,我的话语如同那清水做的杀虫剂,在思想的密林里乱喷一气,什么都没有扑到,但这个行为绝不是没有意义的。它为交流提供理应有的深度,为其制造一种更为潮湿的气氛,而这是繁殖的必要条件。
每个人都会遇到悲伤的时候,关键在于他如何理解这个时刻,一切旁人的指点都是间接的,或者是没有用处的,即使是有说服力,也只有通过自己的认可才可以转化为改变自身的力量。对于我来说,尽管有无数这样的良言,我却无法把它们当作我深渊的基础,宁可保留着深处的空灵,也不愿成为一个实心、扎实的出发点——我的心从来都是空的,没有什么可以填充它,但如果有几个有心的石子落进这口深井,我会好好地保存至千年的,如果对于水来说也存在着某种永恒的话。
我对自己说了太多的劝解和训导,却没有真正说服自己去做要做的事情。我的生活就是迷茫和彷徨,怀着不要耽误什么人生的行程,但不久发现这种想法却大大地延误了自己在时间之轴上的进度。对于再简单不过的提问,作为一个哲学家是难以回答的,即使对于人为什么活着这个问题说了一大堆充满哲理和哲学论证的回答,没有人会听了之后就放弃自杀的念头,甚至说完这席话的哲学家也要去完成他赴死道路的最后一步。哲学除了有某种修辞效果之外,什么效果都没有,用理性拯救不了一个非理性的生活,因为哲学已经用一个“非”字把它所不能挽救的对象斥责为无可救药了。哲学的任务就是逃避责任,甚至就是逃避本身。
如果有一天,我幸福地看着我自己,那么我是真的绝望了。不需要拖累未来的美好时光。让现在成为现在,不要让未来侵入我美好的此刻,腾出一个空间给予无时间性。思考在哪里停止,幸福便从那里开始。我不想用这话来愚弄别人,而是真正地欺骗我自己,愚弄我自己,但是聪明的我,想到了这一点之后却再也不会变得那么愚钝了,再也不会被自己欺骗了,所以除非是无知,否则是不可能存在自欺的。为了无知,就必须健忘,忘却一切,在记忆中造成某种没有差异的效果,这便好像把石碑上的文字统统抹去,抚平一切,使得阳光不再能够在它之上形成阴影。这就是一马平川般的忘却效果。不需要崇拜它,而要实践它,并且不需要广而告之。
每一天醒来对自己说有福的人是真正有福的,他知道自己要为了什么而去获得福利,由此他会计算他的手段,他的劳动和获得的利益。我实在是羡慕这样的人和他的生活——不是反讽,而是敬仰,因为它们是我所不具有的美德。而美德是天真的,无论我挣扎着获取这些品质,它们始终都没有成为我的。那么,有什么事业值得投身去从事呢?我用枚举的方法到现在还没找到——虽然知道有很多种发现的方法,但这是我会使用的唯一的一种。
亲爱的,亲爱的,不是我要逃避,而是被驱逐的,那是我的家园,我为什么又要逃避呢?

2007-07-10
看到屏幕会有吐的感觉,但要做一个多产的人,这个是他必定要经受的。
病痛又开始抓住我不放了,尽管我没有感到多么不适,却会给精神上带来某种绝望的情绪和对末日来临的期盼。绝望——这已经不是一个时髦的词语了,但作为一种情绪,它还没有死,弥漫在精神的空气中,被每个人所吸进去。
这个老态龙钟的病人,他却能长命百岁。

2007-07-12
上完了一年来的最后一节法语课,也是最好的一节法语课,我有些忧伤了,不,是十分忧伤,最后的一位老师把我的报告录制成了CD,作为留念,本来仅仅是一份作业,现在却成为记忆,还有老师那让人倍感亲切和让人安宁的声音,我感动了。不知道说什么好。那被定格的声音,是美好的,虽然给我带来那么多的忧伤,却是我所喜爱的甜美的忧伤。我会珍视这也许只有我自己知道的友谊。
我是否太过敏感了,以致给自己带来了太多的悲伤和烦恼。是否更无可救药的是我还自甘沉溺于这种心境、这种敏感、这种烦恼带来的创作力,甚至还以此为荣?是的,无可救药了。
我所期盼的最后一天真的来临了,倒有些束手无策了,以前憎恨的东西突然要消失,却让我怀念起来,似乎还没有骂够,对象就要倒下了。
错综复杂的情绪纠葛在一起,难以从这片密林里看到一丝阳光,忽然间又怀念起沙漠上空的炽热光线来。我总是在两极中间徘徊,如果有一天能下定决心只去走那任何选定的一条道路,幸福才会来临罢。
从某个地方感觉到战争离我是那么近,不是它来到我身边,而是我在偶然中走近了战争。接近战争有很多种方式,可以是士兵,直接参加战争;可以是战地记者,他们比其他地方的人更早的目睹了战争;可以是平民,忍受着战争;也可以是一个思考者,思考什么是战争。虽然到现在我都不在上述与战争相关的可能性之中,但是也许将来,我会踩入某片燃烧着、流着血、呻吟和沉默着的土地。面对战争,我是不会平静的,因为做不到。可能是一个士兵,不顾一切地去自杀,自己的生命在那个时刻变得活跃起来,如同垂死者的回光返照,不想对着自己和身边的亲人去呻吟,而是沉默着地冲向死亡和胜利,得到的是最终的和平。纵然和平就是无力和狡计的代名词,但是也是很多人的梦想和理想,和平在我们的年代太难了,在别的年代也一样困难,从永恒的角度来看,它是永远不可能得到的,所以它始终会作为一种理想而被保持着。思考者常常怀着某种客观而中立的姿态去阅读关于战争的一切,而一个在世界上活着的人是不可能做到的,因为这战争已经把他卷入到事件中去了,卷入到无法澄清的诉讼中去了。于是所有关于中立的理想都成为了纯粹的幻影。那么一个思想者还有什么理由说自己不同于一个士兵、一个平民呢?思想的对象已经把思想卷入到自身的事件中去而把思想者化解了,思想者只能作为事件的一个部分而存在,正因为如此,他无法真正宣称自己的清白和中立,他总已经是“有罪”了的。事实上,思想者无法摆脱他理想的对立面,于是他也就没有理由说自己在战争面前不同于一个士兵或一个平民,他无法把眼光放到足够高以致于地球对他而言是一个球形,他无法拉着自己的头发把自身提升到神的高度,因为他已经只是一个人而已了。可悲的思想者,有什么用呢?——似乎回到了一个粗野的观点和问题。然而正是这种粗野性,才使思想暴露出了自身的虚伪性。思想在表面上的战无不胜其实只是掩盖了粗野性而已,把自身不能解释和包容的事物理解为“不文明”、“低级”、“没理性”……当然有些人也开始渐渐地接受这些负面的词语,如同野兽派把贬抑的评价当作自己的标志一样,这样一来,两者就开始有了自治,一切被思想掩盖的和被抛弃的弃儿都聚集到了自豪的粗野性阵营里来了,它们建立了破落不堪的城邦,却也就了自己的权力,然而战争在这里才刚刚被引发。鬼魂的军队集结在这被贬低和损害的周围,它们要进行一场复仇的征战,这就是永恒的战争,没有人可以逃避,因为它是鬼魂与思想的战争,而没有人可以控制得了它们,相反,为它们所决定。

2007-07-13凌晨:告别北大之前夜
有种奇怪的感觉告诉我:北大是个充满歧意的词语,它导致矛盾,冲突和分歧。告别,不再是从前的逃离,毕竟在疾风中行走会遇到更大的阻力,这阻力倒并不来自前方,而是来自于身后的引力,某种昏暗而强大的力量拉着我,使告别仪式变得那样凝重和暧昧。
但,
明夜,我已经远去在这个地方,
凝重结晶成僵直。
这个刚刚打下的桩
将成为我的华表,
如同墓碑一样死立在静处。
你,
封将在枯冢的潮气中的心灵,
望存爱的气息。
我会发掘尚未安宁的呼吸,
如果有一天。

2007-07-16
有一种平静浸润着我。渐渐地无力再感伤于痛苦与幸福的抗争,这本就是幸福抑或是痛苦?
窗外的知了经日长鸣,倒也不能和北京城的噪音相比。尽管这也许是另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声音,但却是自然之声,天籁之音。
和宝瓜在一起的每一晚开始有了安眠,生活有了宁静和幸福。

2007-07-17
开始一种没有名称的生活,此时此刻我还没有准备好进入角色,因为有很多种角色可供选择,所以就迷茫了,选此则必须弃彼,也许一个智者就是懂得选择和放弃的人。选择需要经过精巧的计算,而没有计算的生活则被认为是非理性的,无法说服别人和与人交流的。对于自己爱的人来说,这种选择的理性和说服力尤其重要,总要时刻准备着去回答无数个为什么。真正说来,我并不为着这些“为什么”而活着,我自己从来都没有问过自己原因,却组建了自己的生活世界,而那些总是质问自己的人相反却没有他那可爱的世界。世界在质问中逃离了,生活或世界永远不可能成为理性的被告。
在这个夏蝉争鸣的地方,我似乎沉静了,把那些喧闹留给它们自己,而我在喧闹中,似乎变得愈加宁静。
清晨恶梦之后突然想起本科的导师,他藐视那些庸庸碌碌的人,有着自己的偏见和傲慢,特立独行,招惹风波,他使我学会了独立思考。无论他在知识分子的斗争中取得什么样的成绩或遭受什么样的失败,他是我真正的导师,尽管他也没有在学业上给我一般意义上的指导。这种敬爱说出来却有些盲目了,但我认为爱是不需要什么通约性的,此爱是无法与他爱比较的。我和他从来都没有过深入的谈话,总相敬如宾,却也有默契,或者是思想上的互补。他对我的赞美也没有实质性的内容,对听众来说却也有着巨大的感染力。这使我自己不得不问一个问题:什么是一个可爱的人?一个可爱的人必须首先作出一种内/外的区分。这完全不是说他虚伪,尽管虚伪者也有此区分。可爱者的内心是残酷的,无论对自己还是对待他人,然而这种残酷不是消灭和残杀意义上的残酷,而指的是严格、不可饶恕、值得自我审判和自戕。而他的表象则是无限地平静,如同一泓深渊之水。他不会把自己的动静暴露在外面,在这个意义上他总是一个“虚伪者”(深处存在危机的人)。他把危机伸埋在自身,用自己全部力量去解决危机,即使需要冒着自我牺牲的巨大危险。他不愿意把自己的痛苦和思想与他人分享:一方面是因为他只信任自己;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不希望把某种开化和启蒙的东西带来的痛苦转嫁给别人。所以他有的仅仅是自我克服后的默喜和失败后的沉痛。对于这样一个可爱的人来说,一个沉默不语的而爱着他的人就足够了,也许这是最高尚的爱,因为爱总是凭借语言一直向上攀升以达到制高点,而对于一个已经达到定点的爱来说,有的只有沉默,心灵结合之后的爱就不再需要作为终结的语言了,在这个意义上就更不需要对话、询问和令人烦扰的质问了。这一切对于一个本身不可爱的人是难以理解的,而对于一个可爱的人来说自我理解不是他的目的或动机本身,他要寻找的是一个理解他的人,所以这是场冒险,两个世界之间的界限只有很少人能够跨过,来到另一个世界的芳草地。
一个被目的把捉住的人其实是一个没有目的的人,因为正在只有在这种情况下,他才不知道自己的目的是什么,由此也不知道通过什么样的行动可以使自己更加接近目的,相反对于他来说,目的成为了命运,他被命运盲目地驱逐着,时而看到一片蓝天,时而又遇到狂风暴雨,他却不知道它们意味着什么,即不知道这些表象对他的存在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于是他就需要一个占星术师来为他解释一切他相信但不明白的表象。明明白白的目的在他们两人手中变得不明不白,如同乱麻与其它表象缠绕在一起,愈加复杂而不可解。这个可怜的被目的捉住的人就如此这般地陷入了无可救药、不可挽回的必然性中,命运成了他看不见的、幽灵般的墓地指路人。从命运中解脱出来的人必定是有后怕的,回想自己从前处于危境,似乎自己是失而复得的,从此之后他对待自己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要么愈加珍视自己重新获得的生命,要么愈加轻蔑地对待自己的生命,因为这条命是“额外的”,它早已在他心中死去,为此,他可以毫无保留、毫无顾忌地为任何有价值的和无价值的东西献身。两种不同对待自己重获自由的方式都是不幸的,它们都没有从对从前命运的反思中脱离出来,还是忆想着那时的不幸和当前的幸福,还存留着不可抹去的后怕,在他们的生活中,“经验教训”是其行动的指导原则,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必定要援引过去的事情作为参照,他们作为个人,其心灵是无限沉重的,作为由他们构成的民族而言,这个民族也背负着不可卸下的历史责任——有关战争,有关种族起源和压迫、有关权力,有关光荣以及一切有关不可一世的民族英雄的传说。它们并不是因为对本民族的教养本身有所提高而在记忆或历史中占有重要的地位,而是因为他们对排斥异质性的东西具有永恒的价值而在记忆中占有不可替代的地位。如此为记忆所规定和牵引的个人或民族都在时间轴上留下深深的痕迹,如同蜗牛那样,它们的踪迹如此的明显以致于寻找它们的思想痕迹不用费丝毫力气,无论这条痕迹是曲线还是直线——这是思想的猎人所希望的。这些人在前进的时候总是不断地回顾自己的过去并试图找到未来的原则,但既然这些仅仅是“经验教训”,那么它们对于未来而言便没有真正的意义,除非未来不是真正的未来。这些人的自由被局限在他们的记忆中了,他们不知道在什么意义上,记忆对于他们会产生积极的作用,在什么意义上是负面的,总之,他们在滥用记忆,而滥用就等于伤害自由,由此也是在伤害自己。
作为一个“文人”,读书就是他生活的重心,没有这个重心,他便什么都不是,就没了规定,别人就再也无法定义他,或者只能泛泛地说他是一个人而已,显然,这不是他愿意接受的,他希望的是首先成为一个人,其中,重要的是成为一个与众不同的人,在任何地方都高人一筹——文人的幻想总是比谁都狂妄。既然读书是他唯一的重心,也是他试图区别于别人的地方,那么他应该怎么读书才能达到他所幻想的效果呢?某些人自甘降低到纯粹的阅读者的层次,以为阅读仅仅是理解作者的思想,甚至由于自身的无能而造成的不理解或误解也归因于作者的深邃,这样的读者是可敬的,却是为上述欲求超越而成为一个独特个体的文人所不齿,作为这样一个更为可敬的阅读者兼思想者,他并不把不理解或误解归咎于作者,而是作为自己独特性的标志,是他偏离“正统”和“伟大”的开端,是自己思想的起点,这的确令人敬仰。但这样的文人总是自以为了不起,总是在幻觉中把偏离的东西奉为宝藏而同时不可避免地贬低对象的价值。从中遇到的最大问题乃是思想与价值关系的问题:他们盲目地将思想都烙上价值的标签用以在当前的市场上出售,于是他就是我们时代的大学教师的一员——他批评我的相对主义和我思想的狭隘性以及没有反思精神却没有看到相对主义乃是真正的幸福之源,尽管它没有自身的逻辑力量而在哲学家看来显得没有价值,但在每个人的生活中相对主义并不总是遇到它不可解决的极端处境,人们会为彼此的相对主义处境抱有博大的胸怀而不会为前后、对己对人的不一致而争吵得面红耳赤,相反,被哲学家奉为神明的反思精神乃是不幸福的来源,如果非要我为思想贴上各种价值的标签的话。反思为人的不幸寻找源头,而这源头又是必然而不可避免的,某些哲学家会认为对必然的认识就是自由,而这在我看来恰恰是彻头彻尾的自欺欺人,因为即使认识到自由也并不是真正行动上的自由,而只是说行动必须在某个界限处止步,反思的结果只会让人觉得愈加苦不堪言,必须“绝圣去智”。所以读书而成为独特的个体并不是为了自身而故意而为之。独特性是在不知觉中无意而达到的效果,为此,也许需要孤僻的性格和近乎顽固的耐力,这却也是读书人的宿命:孤独,不为人理解,贫穷落魄,在经济上摇尾乞怜还以此为荣,似乎这是作为一个文人的标志。但也是我们时代的通病,因为我们不再有天生的高贵者,无论谁都有能力和权力成为伟大的思想家,这却需要每个人为产出一份思想付出更多的无关思想的代价——我们时代的平民思想家称之为必要的劳动和思想的基础。丰衣足食下的平静写作成为时代的泡影和某些复古人物的美好愿望。于是亚里士多德、伊壁鸠鲁和斯多亚学派中的某些人成为我们的偶像。对于他们,思想的盛宴是被摆置在面前的,他们尽情享用就是,而对于我们,需要花上半百功夫去获得生存的资料,剩下的时间也许才可以去思考一些在我看来极为荒谬无聊的事情。这是时代的命运,注定是没有盛宴,没有盈余和浪费的年代。某种自立的神话将民主时代的个体训练成具有以自足为荣的性格,每个人多被要求在人生道路上重新走一次人类进化的道路,在此要求下,我们只能走得匆匆忙忙而粗陋不堪,把生命浪费在重复和对前人的考古工作上。我们的文人是盲目的,在为自己寻找意义和独特性的道路上并没有发现任何路标,他们迷失在荒漠里,没有甘泉,没有拯救,他们死路一条。

2007-07-18
顽固的噪音每天准时到来,我蜗居在陋室里,如同冬眠的动物一样,尽量不动以避免出汗。
这几天没有别的追求,只求把菜烧得更好,也许这是因为从前的“家庭悲剧”造成的效果——难吃的菜和求生欲促使我努力地自己做美味的菜肴。如果一个厨师不是出于天性而学习烹饪的话,那么也许他同样也有那种我所谓的“家庭悲剧”,这对于他的童年可能会造成巨大的伤害,但从他的一生来看,这悲剧还是值得的、有意义的。
我感觉到自己渐渐地脱离出了这个人的世界,试图寻求人以外的世界,这是可能的吗?我是个幻想分子吗?幻想似乎是个贬义的词语,在人为世界的密林中,它被挤压得没有容纳它的空间和地位。它曾经是人进步的利器,今日每个成熟的人都否弃它,说它的坏话,视那些还抱有幻想的人为幼稚,似乎自己经历过风风雨雨而变得老成而世故了。

2007-07-22
瞬间的暴雨。

2007-07-23
形式的东西渐渐地占了上风,我嗅到了艺术哲学的开端。形式使我把呆滞的眼睛转向那深黑的地方,似乎这黑色对我而言会突然放出灵光,指点精神的江山。
现在没有了凌晨的疾笔,也没有了灵光咋现一刻,但幸福开始弥漫开来,如同一个焦躁的乞丐只有在一天开始的大雾中才能平静地面对可怕的世界——这个来势汹汹的纸老虎。

2007-07-25
一个老掉牙的话题却为人津津乐道,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永恒吗?绝非如此。人们喜欢谈论仅仅表明这个话题是他们经常要经历或涉及的而已,这并不意味着这个话题是永恒的,因为“永恒”远非人的永恒。永恒之所以是永恒在于它超出人的范围,对于人而已,永恒永恒是否定性的。而那些谈论者往往错误地使用了这个词语,并且这个错误是不可原谅的,因为它把世界仅仅围困在人的围栏里,遮住自己的眼睛就以为边界之外的世界不存在。对于边界的思考是哲学家的任务,然而他们对于自己的思考任务完成的如何呢?——繁杂而无成效。徘徊在无尽的边界乞望那不在场的尽头。那些高谈阔论的人看不到尽头,他们也许感到累了,或许从来就不曾相信或认识到过有这个尽头。
爱潮过后的虚无就是这样的话题,它给予了诸多艺术形式以精神,其作品,无论是诗还是雕塑还是绘画还是音乐都成为我们时代顶礼膜拜的对象。时代的目光紧紧盯着这些还算是伟大的作品,遗憾的是也仅仅注视着这些东西。而伟大的东西远远不止这些。

2007-07-26
这个宁静的上午让我想起许多年前的一天去看我舅妈的父亲,隔了这么远的关系其实也没有什么感情,一生也就见过那一面,后来我长大后,从某个旧闻中得知他早就死了。
那是一个很热的夏天,我们乘两节的公交车去那幢当时看来很远的别墅。那时候我对这个城市完全没有方向概念,只是跟着大人们走而已。烈日对孩子来说是算不上什么的,孩子喜欢在正午的烈日下玩耍而毫无顾忌,所以中暑是常有的事情,一旦中暑,老人们就会拿出些蓝色印花的包的“猴济公”——我本来就没有理解这究竟是什么东西,所以现在也竟不知道怎么书写。这被奉为灵丹妙药的东西也把我的生命延喘到了现在,虽然未必是这药,却有某种原因使我康复过来了的。
别墅是大路边的一装两层楼,虽然当时两层楼已经并不罕见,但满墙的绿叶还是少有的。它坐落在树荫中。我已经忘记如何进门的了,在记忆中我找不到进房的大门,似乎是一堵长墙,没有入口,我并没有试图寻找入口,而只是倒在墙边,世界对我而言少了一半,仅仅存在着我前面的世界,而墙后的世界因为墙而被割弃了。尽管我更可能掌握较小世界,但这并没有给我带来安全感和信心。热浪和寒风都从左吹到右从右吹到左。背对那四面有墙的别墅,我只有一面墙,我不是被这面墙所保护的,相反,它是世界的同谋,世界把我逼到一个地方,而这面墙恰恰帮助世界不再让我有所逃离,把我拦在这里。对于每个玩过“藏猫猫”游戏的孩子来说,都幻想过穿墙而过的超能力,而我对这种超能力的幻想却来自围墙下的孤独感。没有人会真正的穿墙而过,但很多人应该都幻想过墙那边的风景,所以其中有些人会骑到墙上看风景,骑墙的心态是处于危机的人独有的,这并不是说他们投机取巧,而是说他们内心的挣扎和痛苦,一个幸福的人尽可以开开心心走康庄大道,这些人满足于此世,此界限内的生活和风景,如此他们也不可能看到另一个世界的东西——也许是美景也许是地狱。如果说人一生必要有一次抛开任何陈见重新思考自己的生活,那么他的起点就在墙头,他必须具有观望一切的嗜欲,才能正确地进行彻底的反思。
尽管这道门在我的记忆之外也在我的想像之外,无论如何,我都曾经进入过那个地方,因为我清楚地记得受到了招待,因为我清楚地记得那杯茶,是用一个茶叶袋泡的,这却是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事物,后来很久以后才见到茶叶袋,现在想起这茶是因为今天有这样的一杯在在手边,没有任何味道,却凝记着关于这个遥远亲戚的琐碎而零星的记忆。
我想这位老人一定不是那种合群的人,他的孩子都在市中心忙碌着,他一个人住在偏僻的郊区,孩子们也不长去看望他,这很可能是他拒绝孩子去看他,因为他的孩子们总是热心而孝顺的。他在那里做些什么呢?每天的起居是怎么样的呢?如今没有人能够回答我好奇心指使下提出的问题,应该也没有必要回答我,问题纯粹是好奇心在作怪。所有的疑问已经离开我那么遥远了,连这个距离我都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什么时候去看望他的,什么时候得知他死讯的,不记得是谁告诉我的,甚至不记得他是谁了,只有把这个人归为一个舅妈的父亲,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又如何来谈论一个人呢?
他给我留下什么吗?我想是除了上述的记忆之外什么都没有,也不可能有,即使有,也早已被瓜分,而只有这精神性的记忆才能够弥久长新,被瓜分并不会减少它,相反倒会增加它。可悲的是没有人需要分享记忆,没有人珍视自己的过去,似乎每个人都要成为完全的新人,自己创造自己,而同时,他们发现,在自己的创造中处处受到历史的阻力,时时把他们从对未来的幻想中置入过去的土壤中——人无法避开历史的无意识的作用。超人就是在历史的羁绊中飞得最高的人,而不是一个完全摆脱了历史之力的人,因为对于人而言,不可能没有历史,他已经处在时间之中了。超越永远只是对自己的有限超越,而不是脱离自己,也不是战胜另一个事物,真正说来,超越仅仅是提升自己而已,一个抱有超越理想的人永远也不要指望自己能够看到另一个迥异的境地,因为它不是靠超越能够达到的,而抱有超越理想的人实际上是一个真正的现实主义者,他终生目的就是提升自己,而不是别的任何事物。

2007-07-31
在无数个日子后,我还是觉得无聊,某些意义是不能为我所发现的,也许是不应该为我所发现。它藏匿在某个地方,永远作为我无法够到的神秘之物。

2007年6月日记

2007-06-01
今天是儿童的节日。
我周围分外得安宁,于是感到思想的力量突然迸发出来,梦想也有一天能够成为那些死去的伟人中的一员。
在宁静中有一种陶醉,陶醉于自己的满足和奋发之中,由此而发现生活的意义,似乎意义必须要从堕落中去寻找,只有在堕落之后,平凡的一切才变得可贵。纵然平凡只是个贬义之词,但在失败面前却有着独特的幸福,无论是幸灾乐祸还是为自己感到真正的庆幸。
我的日记并不是真正纪录了我的生活,因为它还缺失了许多值得回忆的东西,但并不希望日记成为账簿,把一切都纪录在案,有些事情在记忆里或被以往是更好的,而有些事情需要用文字固定下来,好一遍一遍地看,不光是给自己,也是给别人,给那些好奇我生活的人,给那些我死后还关心我的人看的。他们也许会发现一的完全不同于我的我,因为我还想以另外一种方式再活一次。生命的时间之路虽然只有一条,但它的空间却在各个不同的维度敞开。现在的我必定是在这屏幕面前坐着,但我的思想可以飞越崇山峻岭,去触及未曾亲临过的一切。

2007-06-02
今天有高中同学聚会,觉得大家一定是变了许多,与大多数人本来就没有什么瓜葛,这次见面想必也是无语见多。也许对于一次聚会来说见一两个人就足够了,而这一两个人又要见另外的一两个人,于是这就是聚会的全部意义。
有的人开始结婚生子,有的人依然坚持抵抗,他们的生活不是对过去的固执就是对过去的背叛。时间在每个人的生活中投下了说不明白的阴影,无论对于固执还是背叛,我都不能理解,也不试图去理解,因为我的生活需要我的独立思考和行动,而不需要去参考别人的某种“更好”的方式去满足别人的期望。生命的时间对于个人来说是唯一的,而无数个“别人”却在周围游荡,试图改变个人的意愿。一个人如果在这个世界中还存有血气的话,那么他/她还是应该过一种精神上的游牧生活。他/她绝不能扎根在一个地方,这个地方会是他/她的目的(墓地)。
虽然出走可能带来新奇的快乐,和老友相见也会如此。但对于我而言,新奇总是伴随着担忧甚至恐惧。然而充满矛盾的是我毫无畏惧和顾虑地冲向新奇。

2007-06-09
喧嚣无穷无尽,这对于一个依赖安静存活的人来说,他的存在是多么得不合时宜。以前听惯了父亲对时代的抱怨,以为是他脱离了时代,他总是过多地追忆过去的生活,虽然那个时代对他来说是一个贫穷困苦的时代,而如今,我如他一样,对现世不满,对旧时的怀念也填充了我所有的思想。记忆对于我和我父亲来说都一样,都是缺乏物质满足的时代,却是美满幸福的时光,每一点每一滴都值得拿来回味。
过去对于他,妻子年轻漂亮,虽然有时候会神经质般的发疯,但风韵尤存,如今却没有了,有的是长时间的癫狂和忧郁,不再能够恢复心灵的健康,似乎心灵失去了弹性。那时身体健康,工作中的同事关系也很和谐,而现在,和他们的联系仅仅通过记忆的保存维持,因为已经没有与他们直接的游戏沟通了。父亲远离了他的故乡,实际上远离了他赖以生存的土地。这土地给他存活的营养。然而远离实际上也并非错误,因为喧嚣不是一个地方的喧嚣,而是整个时代的喧嚣,在此在彼不见得有什么分别。
对于我,所谓过去的时代正是父亲的现时代,在他以为堕落的时代里,我才开始自己幸福的生活。在大学里遇见了彼此心仪的人,互爱至今。然而这爱由于时代而变得越来越残酷——爱的人彼此变得衰老了,分离的日子越来越长,两地的生活环境每况愈下,这也许是我所谓的堕落时代吧。很多从前的天然美味现在早以消失,这对于父亲来说几乎是不可忍受的:虽然他对厨艺的要求不高,但对原料的要求却在现时代是不可满足的。于是厨艺愈显得重要了,相对于父亲,我适应了这个时代,因为我可以用很差的原料烧很好吃却没营养的东西,而对于他,从前的“享用”餐点,现在变成了“进食”。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的语言也堕落了,我们不再在日常生活中使用“享用”这个词,而是直接说“吃”,并且这个堕落是堕落的“历史”,这个历史渐渐地把高雅视为做作,这个时代获得胜利的是民众,他们的心思唯一盘算的就是数字——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理解数字。其中最重要的是从政治学里理解的数字,所谓民主制、独裁制、君主制……最显著的差别就是统治者的数目之别。次等重要的理解还包括把数字理解为经济、社会等级……那么这个时候作为崇高的“一”就不再有发言权,因为当每个“一”都失去差等的时候,所有的“一”也就平等了,这就是民主制。
我们指望的未来希望不会令人绝望。但它没有任何正面的迹象让我们有所期待,那么这个时候我们的生活依靠什么来继续下去呢?人的存活不再有理由、不再是理性的和有目的的。人于是如同散落在夕阳山坡上无人看管的羊。它们东吃一口草西吃一口草,不知道有一天草会吃完;也不知道它们无人看管,所以也不知道什么是逃走、什么是自由;更不知道它们自己存在的目的是什么,即双重意义上的目的——它们要去什么地方?它们的结局是什么?总之:它们为什么存在?似乎这就是绝对的自由,然而对于某只意识到此处境的羊来说,它会是绝望的,它会对自己的命运绝望,但又不得不服从自己的命运,更糟糕的也许是它不认识自己的命运,于是它把某种来自命运的事件当作了它自己通过努力而获得的成功,也许这还能给它来去喜悦,如同摩西的喜悦一样,天真无邪。于是某些假设性的戏剧把无知的人唤醒,这样的戏剧比如说有《等待戈多》(但在这部剧里更为复杂的不是在场的人,而是戈多,某种至高者的变体)。
未来——对于这个声音的召唤,我们都是没有出息的孩子,只要我们的记忆变成我们的财富。而一个一往无前的民族是一个健忘的民族(比如古希腊人),只有健忘才能使每一此成功都保持最大的喜悦,如同是第一次一样,同样,健忘也使每一次尝试都没有过去失败的痛苦,虽然可能还要再失败一次。一个健忘的民族就是没有历史经验的民族,无经验保证了每个当下的快乐。对于个人和对于民族都是如此。

2007-06-10 凌晨
对于所有人(别人和我自己)来说,我是一个矛盾的人,并且我为自己的矛盾感到自满。我不分不清楚自己在哪个层次上嘲讽自己,有时觉得那个嘲讽的自己比较高尚,有时又觉得那个被嘲讽的自己更高尚,但是无论如何,这两个自己统一于我的肉身,它把两者捕捉住,囚禁在肉里。
对于别人的嘲讽我也完全自明,可是还要装做无知地去满足别人自以为聪明的虚荣心。于是我自己觉得自己是明理的,同时也让别人觉得自己很聪明,这不是很好么?至少我不是刻薄的人,不愿意去把薄薄的人情糖衣融化掉,因为如果没有它,彼此就会变得赤裸,会害羞,甚至会恼怒。
心思很杂乱,会想到很多不相关的人和物。在这杂乱中常常形成一种对比——我与别人的对比,这种对比也被宝瓜叫作学生综合症,总是和别人进行盲目的比赛,通过比赛,我把自己的时间浪费在了走和别人同一条道路上了。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我常常下决心要离开这条道路,毕竟,我是特别的,而不要成为别人那条线的延伸,而是一条和别人不平行的新的线路。那么我是谁呢?要成为什么呢?每次有大胆的幻想,“别人”就会重又介入进我的决定中来,这并不是说我以前的尝试失败了并要向“他者”妥协,而是说我要继续进行斗争,我要消灭幻想的“他者”,让他者成为真正不同于我的人或物,这就要求我真正地与自己分离,与“人”这个概念分离,成为非人(完全不是异化)。通过这种分离,我才可能对“他者”负责,才能对自己负责,并拓展“人”这个概念阈。这是不断扩展的视阈,从中,我认识到并且成为我所要认识和成为的那个人,而这个过程是向着非人进行的。
哲学是哲学家制造的神话。一个真正的哲学家是应该认识自己编造的神话的,因为认识自身与怀疑自身是同一个过程。每当哲学家说世界如此这般的时候,他已经不再是如此认定的了,因为他怀疑自己方才说出的论断,于是他又有了新的神话。如此这般地,哲学家是不信任自己的,无论从表面上看他对自己的论断有多么确信无疑。他不相信自己,而仅仅把自己的话语当作神话。相反,别人却有时把他们的论断当作世界的真理,似乎世界本来如此。于是那些人拿着哲学家的论断,将之奉为真理,用来制造革命。那些可怜的哲学家,他们本身是多么的贫穷,却为别人制造了那么多的理论财富。
真正说来,康德认为自己有那么多“能力”吗?抑或他对自己的神话作品感到十足的满意,这种自信使他高傲地拒绝费希特的批评。从中可以理解:神话系统之间是不可通约的,不可通约性也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哲学家之间的对抗——“真正的哲学家是不可能相互理解的。”他们蜗旋在自己的理论世界里,他们的理论创造了他们的世界,他们具有完全不同的世界观,不要以为相同的语言可以沟通不同的世界观,那是不可以的。哲学家用貌似的语言说着各自完全不同的东西,而不理解哲学的人却如上帝一般通过错误的统觉把各个不同的世界混为一谈,也就是把各个不同的神话系统混为一谈。一个哲学家或一个人能够走出自身吗?一个以为自己很好地理解了别人的人要么就是丧失了自己,要么就是在说谎。在这个世界中,我发现人们宁可做说谎者也不愿做一个丧我者,《庄子》的教导人人都听过,却无人听懂。
这是个数字确定财富和未来的时代,如果一个诗人写完一首好诗可以休息十年的话,那么他也许在第一年就要死去。当今的作家财富比古代作家翻了无数倍,但每个字的价值却大大地贬值。如果今天越来越多的人用无数无关痛痒的文字来骚扰我的话,我会用一个字将他们统统钉死在文字架上——每一个字都是崇高与神圣的。只有钉死平庸的文字才能保护思想。
我的笑容越来越少,我刻板的脸容要烧完地上的杂草,我的话不容别人反驳,我傲慢,我独裁,思想的土地不容民主的制度。
人的全部苦难最终来自于记忆,同样,如果有幸福的话,那么也同样来自于记忆。里尔克在提醒人们记忆的重要性的时候,他的记忆对他发生了什么样的影响?是幸福还是苦难还是两者的混合?——他的幸福来自他对苦难的玩味,具有某种自戕式的壮烈和自我牺牲的温柔。他既是男性的又是女性的,在双性的模糊和不自觉的转换中,作为写作者的里尔克获得的是超常的性快感,他无可扭转地落入这性别的混乱中,而这样的人恰恰超越了人,变成了非人和超人。

2007-06-10
今天终于偶然在清华里遇到了一块清静的地方。看了一下午的书。
清华的校园比北大要幽静很多。许多树,遮住天光。在这夏天的空气里,我骑车在陌生的校园里,没有遇到几个生疏的人,她们轻轻地从身边飘过,在十字路口留下淡雅的风味,我迎风而过,空气中的香味渐渐变得稀薄,下午的热量使这宜人的味道消失得愈加迅速。清华,这个错误而美丽的名字。在我离开北京的最后日子里能够在记忆中留下点什么东西的话,也许就是夏日午后的炽热和芬芳。我的文字日渐惨白了,因为我的心不再拘禁在表达的困境中,而是完全享受着这最后的时光。

2007-06-14
突然想念宝瓜,每次都是那么突然,我无法克制自己。用别的故事来填补这个空隙,却又无法真正满足,这道不可逾越的裂缝让我的血液流尽,相思的棉球何时才能拭去潮湿的血迹?
贫苦劳动者的灿烂笑容让我心碎。

2007-06-15
我的夜晚又来了,对着屏幕,我开始写若干年后也许会让我自己感动的文字,但同时冒着自嘲的风险,于是我还是记着,为了许多未知的记忆。
徒劳的想念,如此飞快地耗费在青春里。

2007-06-16
今天累了,眼袋不停地发抖。似乎只是坐着看书而已。

2007-06-20凌晨
只有写日记的时候才才有时间感,每当这个具体的日期自动显示的时候,我才被限定在这个固定的不可逃避的时代中。
今天是个潮湿的日子,有些南方夏天才有的闷热,我喜欢有这种感觉。让我记起了大学毕业的日子,那是武汉的夏天,闷热和午后近傍晚爽快的大雨让我有一种被淋湿的期盼。大学树林中的浓雾终日不会散去,从中发出深邃的鸟鸣,每一个痛苦、失眠、清醒、抑郁、幸福的夜晚,它们总是同样地鸣叫。

2007-06-21凌晨
我开始失语了,不知道这是某种吉兆还是凶兆。
一切兴趣爱好都职业化了,那么如何才能维持兴趣的童真呢?这种无穷无尽的求知欲真是令人畏惧。
这个世界上有无穷种生活方式,我从前却没有意识到,现在要为这无知付出代价了。如果我是一个女人,也许可以找个人依靠,是个男人,却只有倒下了,我太累了。我挥挥手,世界却不愿意与我告别。注定要成为血液流尽的干尸。我太迷恋那些死去的伟大干尸,他们依然没有为人理解,于是我的“迷恋”也遭人唾弃。世界的人总是在族群斗争。伟大的干尸——你们已经死去,却又不能消失得干干净净,因为你们被当作曝尸的木乃伊,被保存,被曲解,活着的东西永远对死去的东西实行着专政——对此,聪明者不说明,愚钝者无知。我热爱死去的东西胜过一切尚为活生生的东西,对木乃伊的偏好或这种带有偏执的爱好让我离这个活生生的世界越来越远,却也没有亲近于伟大的干尸,我成为了远离一切的第三者——真正的孤独。

2007-06-22凌晨
我给人的印象就是一种复杂性,我自己尽力梳理清楚这种复杂性,但是在此之前,别人已经开始对复杂性保有了敌意,在我张嘴之前就已经有了让我不可简化的繁琐,于是我愈加成为复杂的化身。对于建筑的爱好使我把世界筑造地愈加纷繁。
豁达——一个令人无限向往的态度。

2007-06-23
很多年不见萤火虫了。今夜回来,穿过寂寥的草坪,有一只萤火虫在认真地闪烁,还有谁有像它那么一本正经呢?学院的人都偷懒去了。它在战战兢兢地放着光芒:闪烁是为了吸引别的小虫,以获得食物;闪烁也可能为它虫所食。这只光亮着的虫子,我看到了它的饥饿,却不能给予它以食物。夏日的生命充实而匆忙,它们要在这段时间里付出所有的精力才能获得来年的重生。它们的抵抗来自纯粹的自然,时间规定了它们的生命,生命遵循着伟大的节律,而我们离开亲切的自然已经许久了。

2007-06-26凌晨
每当这个时候我开始进入到自己里面,在其中发现我在白天无法发掘的东西。
“纯粹的暧昧是无所谓留恋的。
暧昧过后,也许别离,也许经常遇见,都无所谓尴尬,无所谓疼痛。

即使他有另一半,即使他明天结婚。
都与己无关。
暧昧,到最后只会别离,不会成为恋人。

呵,恋人多累。
暧昧吧,挺好。
谁也不记得谁。
真正喜欢暧昧的人,都是冷漠的。”
这是无名氏写的一首诗,文采无奇,却如流星般在我记忆中刻写下了不可抹去的印象,他/她有对暧昧和冷漠的深刻洞察。
其实,冷漠常常把人推入到暧昧的关系中去。冷漠总是伴随着孤独,孤独这个不可逃避的力量把一个人与另一个人隔绝开来,却同时又念念不忘地将他们重又吸引在一起,于是便有了暧昧,而真正喜欢暧昧的人,的确是冷漠的,他/她不无力去真正地冒险和生活,而只是客观地看待世事,如同过眼云烟,冷漠——这必然是对他/她的评价。不知道冷漠是否在此背负起了某种贬意,而我却觉得冷漠是迈向超脱的第一步,这一步很重要,下一步也很重要,但每一步都不能走错,否则会是一个“错误”的人。
暧昧并非遭人唾弃,却总有那挥之不去的冷漠,有让人想亲近的意念。

2007-06-27
夏日正午的屠杀,我眩晕过去了,这是不该记载的事件,应该极力加以忘却的事件,我却做不到采取正确的方式和态度来对待它,尽管,我自己完全知道这种错误和随之而来的后悔和忏悔,但我忍不住要去一再地想那恶心的事情。
如果能死得突然而平静,也许完全可以让人做到忘却,可怕的是我没有目睹可怕的景象,我对此完全是无知的,于是我的想像力开始脱离我理智的缰绳,开始漫无边际地漫游,它什么都不惧怕,这却让我恐惧万分。
我希望自己会真正爱上某样东西以便把自己死死地钉在上面,不再犹豫和彷徨,不再有忧虑和恐惧,这样一个神会出现吗?在未来的光芒下,如同在这正午的日光下,我是否会眩晕过去?不能忍受正午的日光、血还有冷漠以及爱。当它们如同恒星的运行一样,在会合的那天,便是我的忌日。

2007-06-28凌晨
这个平常的日子对我似乎意味着生命走到了终点,尽管,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天中所发生的事情对于一宗案子是至关重要的,我不是一个记事员,不会把每天的琐事纪录在案,日记永远不会成为一个人传记的口供,然而已经有很多人错误地利用了这个资源,因为在日记中充满了真理和谎言,以致于真理在谎言中已经变得难以辨认。读者只有持全信或全疑的态度才能真正进入日记作者的世界,所以日记的世界是为信徒准备的。他们崇拜一个人就会为之迷醉,于是真理和谎言不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他们的目光只会盯着美丽的地方,而没有美便没有真正的生活甚至生命,生命是向着美丽生长的,如果没有美丽的形式,那么便是丑陋。
我感到自己似乎醉了,一点点的酒精就能产生意想不到的结果,也许这就是以外的快乐吧,祝大家晚安。

2007-06-28
今天去了北海公园和老国家图书馆。
夏午的北京,烈日似乎在蹂躏着每一个在这里生活的人,其实不光是人,还有北京城和那些难以释怀的历史。虽然北京对于我来说已经显得非常的强硬,但昨天对于这个城市来说就是被蹂躏的记忆——每一处景点都标明着被劫夺的痕迹,这是我们的耻辱还是它的耻辱。教育尽力地把它的耻辱作为我的耻辱,但事实上却不是,我永远也不能把北京作为我的一部分,它那与我格格不入的花虫龙凤画梁标识着无历史性。当它试图将之强加于我的时候,我便变得鄙视它起来,如同鄙视一个被人玩腻的女人,到老了反而越加迁就人了。凭借着残余的景致和大量的重建招揽游客,其手段就是彻底的经营术,其中没有历史,没有回忆,没有告白,没有那来自于遥远的东西,而仅仅是残余和大规模的新时代特征。这破落的老妪反倒有些苏醒过来,要迎接更大、更强、更高的男人了,而这本不是自己人的特点,却要藉着自我发展的由头来引入外邦的东西。
“我们”的时代,是个多么虚伪的词语,这个时代既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它不属于任何人却又人人都从属于它甚至臣服于它,这就是我们的时代,伟大的时代。现在我们可以把一切都雕琢在一切上面,却都是粗制滥造的产品,我们用数量博得了世界的欢心,我们向世界源源不断地输送东方女人,我们感到一种莫名地自豪——二十一世纪是中国人的世纪。作为口号,它的确有现实作用,但前提是不能用理性去审视,不能用过于长远的眼光来看待自己,也就是说只有那些鼠目寸光的人才能处处发现幸福和快乐。一个悲观的人不是因为他悲观而死去的,而是由于普遍的乐观造成的孤独。遁世是悲观者的现实结局。不要用一来衡量一切,而是要用一切来衡量一切。只有这样,价值才能成为真正的价值,也就是无价,这一“无”字有一种奇妙的效果,它让一切评价都超越了评价者的功利意图。所以受到过别人——那些作为一般人的人——的伤害的人应该首先能够发现自己的伟大,足以让自己去鄙视和敬仰某些东西。它们才是生命的精华。

2007-06-29凌晨
又一天在雨中和闷热中闲逛而度过。一个人在雨中漫步确有些自怜与浪漫,但不能走出自己的想像,外部用残酷把人包围起来的,所以居住在自己的内心是最惬意和美好的。
法源寺现在是中国佛学院了,狭小的地方,似乎把苦闷的灵魂都压挤到了城市中的某个陷落后被藏匿起来的洞窟里。这个沦陷在现代性中的历史被涂抹和改造,被重新书写,被融入到新时代里,我们这些新的、尚且活着的灵魂却不能理解远古的心灵,还竭尽所能地去指责和曲解它们,那些无口辩驳的沉默者们,那些流淌着血的历史之河,我们却无视它们。它们用最真诚的话语和祈祷普度众生,我们听之而不闻,把它们搁置在一边而孜孜地寻求自己的道路,却没有认识到自己的双脚已经陷入了不能自拔的荆棘滩涂。最终又是谁沦陷在这个世界呢?
失眠开始用巨大的阴影将我笼络在自己怀里,把我当作自己的亲生子——这成为了我的命运,它塑就了我的身份,为我的道路标明方向,在途中,我意识到既然走在了这条道路上,那么我已经失去了另一种可能,另一个家园,这“另一个”总是充满着浓雾,让人看不透而无限向往之。人总是把目光放在遥远的地方,而不能回转来仔细地看看自己,即使是这样简单的要求,也还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人的眼睛一向注目于对象,即使回转过来,也还是把自己的东西当作是另一个。

2007年5月日记

2007-05-07/8
四天去了三次复兴公园,原来是法式花园,现在只有法国梧桐也许还能够不充分地证明这曾经和法国有关,但这些树显然小于五十年。
从前的私人花园现在被人民群众占据着,里面充斥了各式的人,大多数人恐怕是天天都来这里,似乎回家倒是去上班似的,带着些许苦恼和抱怨。仲春的梧桐树漫天地飘洒着毛茸茸的种子,被阳光晒得干燥,并着公园人群中的烟气,弥漫在渐渐变热的空气中。衰老和残疾的人树荫下艰难地游荡,为的是再看一眼熟悉的景与人,这新的一眼并没有再在他们心中留下更多的东西,只是形式所需,为了完成每日来这公园的使命和意义——宣告他们在新的一天里还残存着:啊,又是美好的一天,我抚摸我的身体,发现它还是活的,这就是幸福!
早已死去的马克思和恩格斯,他们的雕像屹立在公园的树丛中,观望着公园中赌徒的命运,他们的慧眼洞穿一切,这两双眼睛永世长存,而公园中的百姓却唯有此世,他们用骰子决定未经决定的一切,并且还压上过去的一切(他们的历史);那座石像亦曾经做过类似的事情,他们用理性和激情做了赌注,他们的骰子还在转动,还未显示出结果,共产主义社会这个猎物是否终究会到手还是一个未知数。而我们这些观众已经不耐烦地悻悻离去,我们对于理想没有这么大的耐性,我们鼠目寸光,这光只能照到未来的五十年,至于那之后会发生什么变革和革命,我们只能用会衰老的生命来观望不会疲倦、没有记性的冲动和激情。如这公园,不知道被铲平过多少次,又重新布置过多少次,历史在“左”、“右”的摇滚乐中而获得机械必然性,如同失去双眼的野兽横冲直撞而拓出一条道路——这被人们错误地概括被必然性的道路或者历史必然。我们的教育在多大程度上利用了这种错误的解释却维护了民族的健康?如果一个教育体制对它的人民说:你们是有朽的;人的生活是不可救药的;至高者(上帝、党、信念、理想、家庭、道德……)是不存在的……那么难以想像一个民族可以自强不息,而只能是一个绝望而又勇敢的民族,这个民族是毁灭性的,它不光毁灭自己,同时也毁灭他者,这个民族是人类历史的终点,也就是黑格尔意义上的德意志民族,在这个意义上德意志民族已经终结,而只有德意志人依然存留。
日光下的马克思和恩格斯石像已经平静了很多,没有在别的时代那样能够引起喧嚣,他们开始安宁的生活,注视着革命后的民生,他们的学说也克制了自身的激情而开始觉得有些空虚了,也许这就是他们的学说“被爱过”的感觉吧。在如今没有爱也没有恨的国家里,一个学说仅仅是文字而已,不再能够引起行动,更不用说掀起什么浪潮了。而我敬爱的诸生命毕竟为这理想付出过不值得一提的代价,国家以他们的名义立了无名(sous le nom anonyme)烈士纪念碑,并非真为了纪念他们,因为他们都是无名的,而是为了民族的健康,为了使民族具有前仆后继的勇气和力量,为了能够使一个羸弱的民族通过纪念碑的凝聚作用而战胜孤狼。“全世界的无产者团结起来”的口号还在心中回荡,遍地却已经是不堪入目的尸骨,终有一天,我们要把马、恩石像和无名烈士纪念碑面对面地放置在一起,唯有这两者是真正的对话者,虽然两者充满了敌对、怨恨和爱。

2007-05-08
相间-离别的轮回让我觉得厌倦了,我想安定在宝瓜身边,为她烧最好吃的菜,给她最亲切的吻。
假期过得很平淡却很开心。没有令我们忧虑的事情,仿佛真正的生活开始了。可以今晚我却要离去,去一个不愿意去却不得不去的地方。
一个地方需要有亲爱的人驻扎在那里才使得那个地方存在,地图的意义只有通过人才能显示出来,而没有亲爱者的地方是虚无的,或者说它存在,自在存在。

2007-05-12
这几天觉得格外干枯,就像老朽的水母。

2007-05-20
这样的生活已经过了快两年了,无可转变地痛苦:天气是那么干燥,四周是那么嘈杂,又离开你那么远,相比于你,我更无法忍受一个人的生活,虽然表面上已经忍受了那么久,似乎早已经习惯了,但是还是没有,我试图艰难地去迎合这个地方,但是太难了,这简直是不可能的。
我现在想逃回到你身边,请不要责备我的逃避主义,因为我憎恨这里,就像憎恨我的敌人,然而敌人可以与之决斗而让一者存活,但如果和一个地方为敌而又不可离去,那是多么痛苦啊。每个夜晚,寝室喧嚣不可忍耐,每晚夜宵吃无味的北地之饼,俯视大地,觉得那坚硬的大地似乎顿时迎面而来,已经有无数次这样的感受,可是没有真的去做,因为爱宝瓜,还有爱很多别的事物,所痛恨的便也是这些我的所爱没有一样是在我身边的,它们那么遥远,无数的事物却还把我钉死在这里,让我流血不止。
希望宝瓜会理解我,这不可能是我生活和工作的地方,也许是某些人的天堂,却是我的地狱,我决定放弃一切逃离这个地方,为那些觉得这里是天堂的人腾出地盘吧。

2007-05-23
人定了,安宁了。宝瓜的话并不能真正安慰我,但宝瓜的话语的魔力在于它能够引起和她在一起的宁静回忆,它虽然来自回忆,但却是对永恒的回忆:人的生活并非是被仄仄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所缠绕着的,相反,围绕着人的事物比人本身要古老得多,对于宝瓜来说就是无忧无虑地在院子里玩耍的小狗小猫,的确,它们千万年来就如此这般地玩耍和生活,一成不变的生活成就它们的本质,而人的生活在这千百年里一直动荡不定,一直我们没有人的本质,以致我们这些新生的人还没有适应新的生活,人与人的关系还是那么脆弱,于是每每遇到不快乐的时候还是要想到没有人性的宠物,它们不能和我们言语,但却比人更能理解我们,因为它们的生命史比我们长许多。其它动物,比如乌龟,它们的生命远远超出我们的理解,我们用奇迹去称谓这种奇迹。在变动不居的生命中去寻找或挖掘那本质,我们就会发现身体中的动物的本质,这本质完全不是亚里士多德所定义的动物灵魂,在底处,我们发现的是它们的生活以及这种生活的不变性,它日日如此,却又是幸福,而人的生活,无论是变动还是遁世玄静,都不具有动物的生活——有谁能像雄鸡一样一生在清晨啼鸣?谁能像鮰鱼一样年年在一个地方等待快乐的时光?我们没有耐心,我们总要迎接未来,似乎未来总是美好,总是必要的,总是不可避免的,然而,未来来了又会去,我们在等待什么呢?戈多是谁呢?他会来吗?这种等待会成就我们的未来吗?如果没有时间观念,那么我们也许生活得很原始(一个时间性的词语),但必定是快乐的。无论是否有可能回到过去,但回到过去总可以是一个人的理想,一个种族的理想,一个时代的理想和一个世界的理想。如果没有出现一个“异物”,那么我们的生活一定还是无意识并且幸福的,然而不幸恰恰会产生,于是时间观念就产生了,于是人类有了历史,并且历史也似乎有了规律,一切美好的东西称为我们梦想,于是理想形成了,而一个宁静者和人没有理想的,他没有时间之矢,他拿着空空的弓独自月下清赏,似乎空空的弓就是圆月的美梦。

2007-05-24
有时候会觉得爱情和深深的友谊是没有区别的,因为爱情中除了有云雨之欢之外亦与友谊没有什么两样了。博爱,在我看来并没有兄弟之爱的意思,它常常仅仅是友谊,也许这里所谓的友谊已经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友谊。一个博爱的人是常常会被误解的,因为博爱自始自有,而日常所谓的爱意味着占有。听着一首歌,唱到:“Il y a longtemps que je t’aime.”爱太古老了,我们都还没有亲近它,更不用说理解了。

2007-05-31
《蒂迈欧》开篇不在场的第四人可以供研究和想像。
这几天睡得很好。我们的生活应该是如此的。我不能适应集体生活,不仅仅是隐私的问题,还是有关于个体性的问题,在他们中间,我慢慢地沉沦。在没有眼睛注视的地方,我会变得异常强大和高傲,用这种方法来充实自己,以致于事后那些遭遇到的人都会觉得我是一个神奇之人,而一个生活在人群之中的人永远不会引人注目,因为这人就是在人们的眼皮底下营生的。

2007年4月日记

2007-04-01
现在刚到了一日,写日记却有些自娱的味道。
白天想起暴力和魔力的问题。是时候为了把魔方的六面各自都拼成同一色,我把每片小块上的颜色拆下来再粘上去,伤了手,但至少是以暴力方式战胜了魔力。一个智者会为此感到羞耻。

2007-04-01
最终我已经不清楚我写日记是为了什么,也许那些作为文字的结果对于我而言比不那么重要,写日记于我就像一副药,通过药治好身体上的疾病,我试图通过日记来治好我精神上的孤独之症。可能别人以为我需要一个倾听者,我尝试过,但最后还是放弃,一个倾听者对于我而言并非是必须的,我一个人出血并为自己擦去血渍这样的疗效要更好。一个人是没有愚蠢可言的,而交流导致的是更深的孤独和附带而来的羞愧。
一个人在经受过多少的灾难才能忍受所有的灵魂之灾呢?我认为永远也没有那样一天,尽管那一天也许像是世界的末日,但最后一天也必定是最欢快的节日——在这一天人们终于可以把一切全部耗尽,不用再考虑明天的生计,可以废弃“未来经济学”。这一天不需要节约,不需要道德,什么都不需要,每个人都可以成为上帝而杀死每个人,这是多么盛大的狂欢节啊。
我吐着苦水,它们在我心中积得太久了,吐尽便是空虚,作为一个勇敢者宁可要空虚也不要不健康的东西在体内积聚着——这样的人必定要是高傲的、藐视一切的,他必定是站在高山之巅的。请不要仰视他,因为他的眼睛是不会落在你的身上的,他甚至是没有眼睛的,眼睛仅仅是他的装饰物,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实际的功能。他只用心去思想那唯一的东西。唯一的根基在自身,一切离开自身而又返回不了的人终究是永恒的流浪者,他们如流星般消逝。相反,要做一个游子,尽管漂泊在他方,但始终有一个东西系念着他的灵魂,他把那个东西保藏在深渊里,并作为自己最终的目的地。
想起里尔克的话。其实当一个人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朋友的时候,他的记忆总还是他的剩下的财富,所以,人是不可能真正感到的孤独的,一般人所谓的孤独仅仅是没有发现自己的记忆而已,仅仅是说他在向外的寻求当中没有发现一个能和他交往的人或物,为这样的孤独抱怨还不能变成绝望,因为真正的绝望是对自己的绝望,是没有任何越出自我的可能性,是自我资源的彻底枯竭,而这样的绝望本身是很难的并且几乎是不可能的。当然如果有谁真正地达到了这种绝望的地步,那么他本身也并不应该有绝望,至少这种绝望可以像卡夫卡所写的饥饿的艺术家那样用来展出,这也能为他带来一个不小的荣誉,而荣誉是交流的一条捷径。
——日记慢慢地可以解开一个心结,可以慢慢地化解一个肿瘤,我又一次活了下来,这需要坚持每天的自我治疗,这便是“日记”的功能。

2007-04-02
越来越迷失在文字的丛林中,我发现自己难以驾驭这离我远去的踪迹,它们的心灵朝向何方?我要下决心去追赶那个目的地,如果文字是我的文字的话,那么那个目的地也一定是我的,我在那个地方才能发现真正的自己,我在那里受到接待——也许是审判呢?

2007-04-04
“校园诗人”这种名称是很可笑的,似乎诗有各种各样范围的诗,可以有校园诗,那么还能有“学院诗”、“班级诗”、“寝室诗”、“床位诗”?以校园的名义保护了“羸弱的”的校园诗和思想(如果有的话),而强者的诗也许因为它正不处在校园的范围内而被抹杀了。那些枯瘪的校园诗似乎想通过未名湖来获得水分——谦逊地宣称“未名湖是海洋”,因为他们还没有自大到宣称“太平洋是未名湖”的程度。
真正的诗是独裁性的,“好”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好”。而当前的所谓“校园诗”尽是些无趣而令人反胃的“纯洁”爱情。兔子桃花云云。他们之中竟然没有一个思考过“道”和“思”。“思”和“诗”在汉语中同韵已经为汉语诗指出了一条捷径,而当前的思想家诗人试图从海德格尔中借鉴类似的东西,而这条捷径在海德格尔那是不存在的,如果硬说有这条道路的话,那么对于德语或希腊语思想来说也是一条布满荆棘、可能误入迷途的道路——“林中路”。

2007-04-05
没有光明的世界开始了,听着美妙的歌也许可以安睡。希望这个夜晚没有任何声音,就像是在深深的无色的海沟里,在那里只有我一个人在安眠,日日是黑夜,黑色不再是和光明对抗的黑色,而是纯粹的颜色,它变成了无色。我不再感觉到它的存在和消失,在那个地方开始了永恒,时“光”消失了,睡眠不再发现它自身的不足,而是永恒的满足,它会变成睡美人,它不再等待,不像睡美人那样有一天要醒来,那醒来的那一天不会来临的,因为它安宁了,安宁就是安宁,没有任何搅动的因素,所以那一天开始它也不再是安宁了。我沉睡前的这个晚上,咕哝着要获得一夜的平静,这在北地是一个悖论。
自我治疗开始获得了一点微弱的疗效,但是一个身体如果不能产出思想,那么它便什么也不是,不要因为身心一体作为借口,即便是一体,精神的成长就是要求分裂,这是精神的本性,我为它的成长提供尽可能的动力,而它完成了,我便可以死去,剩下的就是幸福的印记,这印记是让人追随的,伟大的印记,必定也是沿着伟大印记走过来的,追随者也必定追随着伟大者。

2007-04-06
又是一个不知何为的夜晚,我明明知道要有所改变,但是没有。看着那些在肮脏的街边“整体迁移”的乞丐,感到了自己的孤独,他们还在一起合作赚钱生活,而我是真正的乞丐,不光要钱还要知识,这些东西都不是我的,其实我也并不愿意要,但是别人偏偏要给我,前者是为了让我活下去,后者是为了让我活得好——我很想放弃这一切。站在楼台的时候,我很孤独,并不是因为没有人和我共赏风景,而是没有一只手把我拉下天空和拉向大地。孤傲,不,是傲慢的心,要去哪里呢?

2007-04-07
还有许多事情要多,但在这个周六安静的下午能够坐下来写字就是莫大的幸福。
昨天落枕,无可忍耐,吃了过量的止痛药,似乎也没有什么效果,但潜在的后果我想是有的。今天去跑步,觉得很累,回来倒也轻松。我的余生是否要在这样的环境中重复和轮回还不清楚。
但做出了现在看来是明智的决定:
1、坚持跑步
2、不翻译书和文章
3、只读写入我认可的文学史和哲学史的作品
4、我行我素,不讨好别人
5、学好各种语言
6、闲暇去游玩
7、写好文章,不轻易发表文章
8、有自制力,要活下去

2007-04-08
终于写完了,可以睡了,我的爱情,在梦中,在现实中,无处不在,却从未见过它露面。

2007-04-09
这几天常常精神恍惚,还好在我写日记的时候已经恢复过来,对于同一件事情一天会重复很多遍,自己明明是不能忍受的,但是还是依然会去做,这就是我的生活,越来越恍惚的生活,精神不知道飘去何处。
飘到哪就算哪吧,伴随着生活的堕落就是日记的堕落。
眼睛直直地盯着前面,心思却在想没有看到的事情。不管这是什么样的思想,我定要离开这处境。

2007-04-12
晚饭后又一阵忧郁,如同是伴随着食欲而来,于是是每天的生理反应,就像肚子每天照例会饿一样。
我生活在一个文学遭受蹂躏的圈子里,而我的生活却要紧紧地被拴在这围栏里。已不觉得这是种什么荒谬,而是我必定要拒绝的生活。
今天听了很多学院派哲学研究者的牢骚,我也记点无意义的事情来让将来这样的研究者去研究:今天遇到韩岁(?),巴黎高师学习,研究古代哲学,吃素[“够了吧?!”]——这些足够给你们饭吃了,你们可以以此大作文章,有足够的报刊杂志供你们发表,还有足够的稿费养家糊口,以及足够的名声让你们永垂不朽。哲学家需要你们吗?——不需要。那你们还活着做甚?

2007-04-12
有一个时候,思想会枯竭,两眼无光地望着前方,也许应该是没有方向的,不在前面,不在后面,不在左面,不在后面,却又无处不在。
亲切地对自己说:“我想要去那里,又不想离开这里。”于是我听到许多声音在对我叫:“上帝万岁!”

2007-04-13
如果我是一个人,如果“有人打你右脸,你把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那么同样当上帝惩罚我的时候,我会让我的一生一世、子子孙孙都让他惩罚——这里我已经搞不清谁是上帝谁是人了。
北、京、大、学——每一个字都是让我耻笑的。
贝贝、精精、达达、血血——每一个字和词又会让你想到什么呢?
有些学校我一生只会去一次,比如我的小学、我的高中和北京大学,毕业或肄业就是永别。毫无怀念,毫无留恋。

2007-04-15
周围的人不是太忙就是太笨,让他们帮忙的事等到快要交差的时候又退回来给我,也许没有人是可以信任的,只有自己相信自己,自己的事情一定要自己去做,别人的事情也少去帮别人做,这算不了什么人生哲学,更谈不上生活智慧,但却也是经验之谈。经验让人的生活过得幸福,而哲学和/或智慧却做不到。
现在竟然已经是凌晨三点了。一个人喝着北京的啤酒,柠檬味的,到也独特,总也算在北京喝到比较好喝的东西了。
本来天亮想去外面走走,看看我将要离开的、被某些人引以为豪的城市。对这个北京的最差印象就是天还未亮,我醒着,或许在床上,或许在火车上,外面已经弥漫着灰,雾,烟,光,音,寒冷,干燥,身上还有汗……我所不能忍受的生活经验莫过于此了。而美好的时光呢?从来就不记得,因为根本就没有吧。相反,和宝瓜在一起的日子只有美好的时光,虽然那些时光在当时看来也许并不值得像现在一样来纪念和怀念,而那些不开心的日子却忘光了,有时宝瓜提起我们什么什么时候吵架,我根本就记不起了,更不要说宝瓜经常刨根究地要问的原因了。
毕竟时光就如此地过去了,心态比从前平静了,大家也过得很好。这平静只有温凉的黑夜,清风和爱情才能带来。那么我就安睡吧,乘着天还没有亮进入梦乡。

2007-04-21
一个世界渐渐地向我关上,另一个世界还未完全向我敞开,这便是此时此刻我写这篇日记的心情。我似乎要告别北大的,与那些特立独行的人一样,从北大肄业。以前根本没想过来这里读书,既然来了便也没有想过要退学,但今天突然走到了这一步,其实这是我的幸运,我不喜欢按部就班的死亡,而喜欢变动的生活和生命。就这样,我踩上了空中,看着自己起舞。自恋,同情和喜悦,交杂在一起。
不愿意做的工作今天终于做完一半,明天还是一个可恶的明天。希望有一天,我可以踏上一条“不归”路。

2007-04-26
图书馆中有千奇百怪的眼睛,各自想着自己的事情,却也偶然看看别人手中拿的书籍。
而大家对于一个手中拿着尼采之书的人投去的是饯行的目光和永别的目光,有的还夹杂着仇恨。

2007-04-28
到了宝瓜身边,却又是要一个人过,也许这就是日常生活罢。
一切似乎变得充裕而生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变化。我不知道。

2007-04-29
今天第二次读完尼采的Ecce homo,又有写传记的冲动,但是写的传记又是关于谁的呢?即使是写自己也依然会使自己成为一个与自己完全无干的人,这个人也许是不存在的,即使存在,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这个地方,我渐渐失去了孤独和痛苦,这是否意味着思想上的一种危险和饥饿呢?无论如何,一个饱食终日的人依然可以是一个饥饿的人,他用自己的幻觉引导他的写作之途,用他渴望的真理引导他盲目的行动,这行动唯其盲目才具有可贵性——在于幸福。
当别人为劳动而庆祝的时候,我开始为庆祝而劳动。产出的幸福时刻激励我肌肉,使之成为听其使唤的精神奴隶。当人们庆祝胜利而忘乎所以的时候,我在为人类劳动的历史赎罪。

2007年3月日记

2007-03-05
我终于离开了,一场遥远的战争也许要延伸到这里,要蔓延到未来。当早上醒来,在火车上听到那拖得老长的沙哑歌喉的时候,我知道我一定要去追求理想了,因为这火车把我载到了这寒冷干燥的地方,而同时令我梦想另一个地方,那个地方一定要更远,这样我才能回念故乡的亲切。这个故乡一定要有芦苇,一定要有海水,还要有海的女儿。

2007-03-09
无论如何一开始进入工作或者说要做与生活有关的事情了,日记便少了许多,其实是思想少了许多,这是时间带来的无奈。我需要一大段空余的时间,甚至是让我感到空虚和无聊了,那时往往我自己想不到的举动。——这似乎已经是很久的事情了,看着日记上的日期,我心惊胆战。
不知道一个孤独的人可以最终孤独到什么程度,我很想却又成为不了这样孤独的人。一个真正孤独的人是不为人所知道的,他在关系之外存在,而别人却把他当作虚无。无人知道他的生存,连打探他之存在的意向都没有。他与空气溶为一体,他从不显现,也许这便是孤独,对于孤独,我只有猜测了,它自我隐匿了。

2007-03-10
现在[这则新闻事件正在继续着,对事件描述的语言对它的持续性做了大胆地预言],一个男生在食堂门口痛哭,围了一群男生,也许并不是因为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而只是发现生活有些孤独,招些围观者罢。
而一个孤独者是从不会被人认为是孤独的。
我感到自己渐渐地沉睡了。冬天快要过去,但还是很冷,也许冬天就要来了吧。
终日的大风和寒冷。我把自己囚禁在房子里,等待哪里的春天来临呢?

2007-03-11
有一种生活,可以被称作永恒的幸福。
我希望,每晚在清延的节奏中安眠。
我希望,自己可以不抱任何希望。我可以沉沉地扎根在“现在”的土地上。我不愿意朝向未来的移动,也厌倦卷入过去的尘土。想念那些为了“最美好”的现在而自戕的生命,她们因为宝贵而变得美好,因为失去而变得悲悯。在清夜,希望听到她们潜入的悄悄音声,想像她们的身影在幽纱中抚过。她说不愿意被人发觉,我也不愿意用眼睛来伤害她们。
清晨来临之前,她走了;我才张开困倦的眼睛去接待令人愤怒的光明世界。

2007-03-12
有一种文字只是作为生命的备忘,备忘录的语言却背叛了用它纪录下来的事情,尤其背叛那些纯粹是出于备忘而写作的作者们的原初意图。
我常常犹豫着是否要真正开始写日记,对我来说,这比写日记本身要更加困难得多。要知道,文革中有些人是因为日记而遭杀身的,我担心的并不来自这种文化上的压力,而是担心一种真正的情感和真正的幸福生活会因此而毁灭。

2007-03-18
下很小的雨。很久没有写日记,似乎把这个地方荒废了。其实复杂的心境下,写不下什么东西,只有理清了才能慢慢写出来,因为思想的平面展开的,而文字是线性的,它始终逃脱不了时间。
忘记带雨伞了,不知道把它留在什么地方,似乎是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以致都不记得了。

2007-03-19
这一天,我发现回来一片空白,自己都感到有些恐惧。摆脱不掉的想法和心中的郁郁之情。我不用折中自己的生活就已经在理解和不理解之间了。
天气,似乎奇异地平静,然而在北地。但无论在何时何地,有时候一个微笑就是晴天的一场大雨,让我变得干净和潮湿起来。

2007-03-20
每天坚持写文章,坚持写日记,我有一个幻想。这样才能继续活着。

2007-03-21
街上的流浪汉在东西寻着爱情,那些情人们无非是在吵架或高谈阔论。

2007-03-28
今天考试,见池莉。生活愈见荒疏。

2007-03-29
少有地在上午写日记。早上起来发现在下雨,心里觉得很潮湿,不愿意去上课,似乎一张摊开的纸,淋湿了就不容易折起来了。今天确乎想出去走走,但是也没有人能够一起去,因为该在的人都不在,能去的不愿去,而一个人是很不情愿出去的。一个人在北地的大街上呼吸的只有灰尘,听到的只有聒噪的北地之音,大地是那样的凹陷下去,似乎把心灵埋葬了。
和人说起自己是个魔鬼,但别人说更像天使,也许是因为魔鬼要装得像天使才会诱骗人吧,所以魔鬼和天使是分不清的,他们具有同样的表象,甚至也拥有同样的灵魂——这应该就是我们的世界,更是我的世界,因为我想我看到了这个秘密,而一个无知者是不能说他“有”这个世界的,最多也只能说他“在”这个世界。所以我在这个世界上似乎总是在传播一些言论要让别人相信世界的本质是恶,而一个表象为天使的人又如何能使人信服呢?也许是人对魔鬼有一种成见,觉得魔鬼又坏又丑。但鬼在我看来一直就有某种正面的含义,如“诗鬼”,令人想到的是一种难以理解和超越的才能,一个活着的人如何能达到这种境地呢?[李商隐《李贺小传》:“长吉生二十四年,位不过奉礼太常中,当时人忌,亦多排摈诽斥之,又岂才而奇者,帝独重之,而人反不重耶?”]“魔鬼的身材”又是怎样一种令人心醉神迷?恶并不伴随着丑,相反它常常是美,是绝美,这让善都觉得很嫉羡,所以善擅自将其挪来作为自己的品质,由此善并非是善的。

2007-03-31
今天阅读了里尔克写给卡卜斯的书信,其中写道:“‘情欲地生活,情欲地创作。’——其实艺术家的体验是这样不可思议地接近于性的体验,接近于它的痛苦与它的快乐,这两种现象本来只是同一渴望与幸福的不同形式。”还写道:“纵使父母的爱不了解我们;究竟是在爱着、温暖着我们。”发现我常常在重复着这个主题,并且也是我一直想深入思考的主题。它用孤独、烦恼和性饥渴等各种方式缭绕着我的生活。在这方面,里尔克对卡卜斯的安慰或帮助在某种程度上也是针对我的,在后者身上我发现了几乎相同的苦恼:被孤独、风、内/外的分割环绕着。里尔克鼓励他去开拓孤独的疆界,朋友的缺乏或离去并意味着自己的世界必定变得空疏,相反,对自己生命记忆的反思或就是记忆本身也会为自己的思想拓展疆域,使自身沉入到那个平静而宽广的地方去。
其中里尔克谈到的主题是:
1.爱或爱情以及如何对待爱情。爱情不是占有,因为还有比占有或消灭对象更加基本的东西,即两个人(而不是基于依赖或占有关系的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原初的裂缝,这种裂缝是根本性的,它保持了本质上是人的两个人本质——孤独。此外,性爱不应该被理解为对疲倦生命的刺激,这是一种误解,而是应该作为一种对世界的领悟和经验,“是一切领悟的丰富和光华”,更重要的是应该把性爱当作是“向着顶点的聚精会神”。这个“顶点”应该理解为作者所谓的“必然”。
2.孤独。它把意识者推入到世界的最深处。里尔克是否是那样的一元论者——这是对他的擅加评论,而这本身是对艺术的破坏:“艺术是一种生活方式,无论我们怎样生活,都不知不觉地为它准备;每个真实的生活都比那些虚假的、以艺术为名号的职业跟艺术更为接近,它们炫耀一种近似的艺术,实际上却否定了、损害了艺术的存在,如整个的报章文字、几乎一切的批评界、四分之三号称文学和要号称文学的作品,都是这样。”里尔克强调的是要自己去面对作品,即使自己对作品一开始会有误解,但是惧怕误解是没有必要的,因为一方面,误解是不可避免的,因为每个人是孤独的,是单一的,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本身就是要跨过那个真空的危险地带,而里尔克鼓励我们不要害怕危险,所以另一方面,误解也并非是可怕的,它本身意味着“必然”性。
3.必然。里尔克的思想所探求的终点(同时也是他思想的生长点)就是他所谓的必然。在他的信中鼓励年轻诗人坚定地去追求那个“必然”。这使读者会联想起德国古典哲学,暂且不论两者之间的具体关联是什么,里尔克确实已经成为德国古典哲学(和浪漫主义研究者)研究者眼中的一个真正的诗人。而这种做法是必定会为里尔克本人所不齿的。
附4.书信中两人的交往是极不平衡的,里尔克以“大文人”的作风,以毫无做作的方式写了很多客套、安慰甚至表达自己对回信不耐烦的话语。他长时间地拖延回信的时间,有时候信甚至很短并为之辩护。这对于一个情人般仰慕他的卡卜斯来说本身就是一个煎熬,而后者却常常在信中向里尔克索要排除煎熬的“妙方”。这实际上就决定了卡卜斯的平凡和里尔克的伟大,他们的差距在于里尔克不断地去开拓自己孤独的疆域以孤身走向那“必然”,而卡卜斯却向里尔克索要走向平凡的灵丹妙药。他们的分离是必然的,卡卜斯说:1908年开始他们渐渐稀疏了,“因为生活把我赶入了正是诗人的温暖、和蔼多情的关怀所为我防护的境地。”但也正是这种分离,让他觉得里尔克是“高上仰止,景行行止”的那类人:“一个伟大的人、旷百世而一遇的人说话的地方,小人物必须沉默。”

2007年2月日记

2007-02-01
晚安吧,我对着自己说,似乎今晚又会是一个失眠的夜晚。每当入睡时间来临的时候,令人兴奋或烦躁得失眠的魔鬼就来了,他在床的一边看着我,还迫使我看着他丑陋的模样,还久久不肯离去。他的生命比任何失眠者还长,他永远会来到我的身边,虽然他不会伤害我,但是他的在场就是不安,为了不去看他或想他,我不得不去想别的事情,这就更令我烦扰,最后,现在我已经渐渐习惯他的在场了,每当我一个人的时候,我便会奇怪地想到他,而当宝瓜在的时候,宝瓜一定会把他吃了,所以也就安心地睡觉了。
晚安,我的世界。

2007-02-01
依然阳光明媚。我感冒了。现在是下午。我常常想起死亡,每当我一个人 时候,它伴随着我度过孤独的午后;每当在人群中,它伴随着我穿过嘈杂的人间领我去阴间。整个下午,我在阴间门口的石柱边坐着,晒着明媚的阳光。思考着如何进入这道门。进入地狱之门就是进入天国——对于一个不知道地狱与天国的人来说,他是幸福的,因为他不知道酸甜苦辣,无须在变更中挣扎,他的生活末日就悄悄地来临了,然后他随风而去,如当他不曾来过这个世界,在地狱和天国的名册上都没有他的名字。
“那里安葬着一个幸福的无名者。”

2007-02-01
灰子的爱情。灰子是只东湖边人家养的女狗,喜欢在外跟人闲逛,无忧无虑,眼睛周围的毛长成黑边眼镜样。每次看到觉得好笑,俨然是落魄而怀有童心的知识分子。她长着修长的腿,爱引诱别的同伴,却常常被报以冷漠。看到我们去出去就会跟随一段路途,而后不知不觉地消失了,当我们回来的时候又会看到她在林中漫步,寻找着别的狗埋下的骨头。而她只把快乐埋起来,这是别的狗所寻找不到的。
在夏日的林光中,我们告别了灰子。她依然幸福而天真地生活在她的小圈子里。
在冬季,我们无意回到那里,本不是去寻找失落的时光的,然而那些时光却汩汩地涌现在自己身上,如一个城市的陷落,永远地会引起内心的涌动。那个冬季第一次见到灰子,她看到人犹疑不绝,便闪入房角去不见了。我们如同发现了Brodoto童年的铁盒子,而这个盒子却倏然消失在林子中,悔恨与酸痛追随着她隐去的踪迹,但是没有,踪迹并没有出卖她,正是这自我消匿的踪迹保护了她自己(我们庆幸自己没有能力找到她),但却没有保护得了她的孩子们。
在夏季与冬季之间,她的主人离她而去,她依然驻足在老房子门前,这门却永远地锁上了,门上留下了她越来越多的痕迹——藏匿了什么奥秘?搬家的木梁压到了她的孩子,她报复了人,人报复了灰子,她的孩子们一夜之间消失了。人用枪把她避到了顶楼的空地,她用自己的“高贵之词”让条子的无知起了神奇的化学作用,保护了自己。她越来越胆小,林子是她唯一安全之处,邻家的恶狗变成了条子,虽然没有伤害她,但是她不再是天真的灰子。
我们短暂的停留,也许是伤害了她,让她重新想起幸福的日子,而我们的离开又不知道留下的是什么样的冬季,还有夏季。我们为她准备足了食物,让邻家的阿姨照顾,但是谁会关心灰子的爱情呢?

2007-02-02
药物在体内发挥着作用,在渐渐地被它控制着,有种陶醉的感觉,也许是被麻醉了,我沉浸在类无意识书写的快乐之中,就像超现实主义的写作,而实际上是无意识与意识两者的合作,而他们似乎天真的弃绝了意识的作用。这是不可能的。

2007-02-07
有几天在忙碌中错过,疏忽了日记,但心依然有所感受,与这个城市有了一个新的体会。住在忙忙碌碌的中心,有着许多嘈杂,这种嘈杂驱除了孤独,即使是只有一个人的时候,看到的,听到的,都会让我在幻想中为朋友包围着,虽然这里还是文化的沙漠,但是有了许多人,这沙漠便不让人觉得是悲凉的,总还是有希望的,虽然我早看破了这希望,但还是要用纸小心地去补上,这是对自己生活的缝补,是必须的,若没有缝补,那么就会有一天出去发现一切都消失了,而这是预料之中的,却又会让人惊讶不已,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来临的话。
今晚在极度的劳累中,在愤懑的陶醉中,我想我要睡了。睡觉也许是离开这里的唯一办法。睡觉是向自欺者致敬的崇高仪式。晚安。

2007-02-08
今天宝瓜去了苏州,虾米一个人在新租来的房子里,下雨,很冷,我的电脑不能上网,宝瓜的能上网却中了病毒。于是把我一个下午都花在了这机器上。
上网是一种走出去和走进来的游戏吗?如果没有这个游戏,一个人是否会是更加孤独的?但是沉溺于此的人会感到更大的孤独,一旦他离开了计算机技术。人们感觉到没有技术就越来越难以生存,就像虾米在感情上如此地依赖宝瓜以致于离开宝瓜的日子都是痛苦的。这种痛苦的临时解毒剂就是遗忘和睡觉。
前几天的感冒并没有好,今天来得很汹涌,在昏昏沉沉中写日记的感觉倒是颇有些奇妙,就像梦呓,把心里想说的话畅快地说出来,虽然这些话在完全清醒的时候是不会写也不愿意看的。如此一来,某些日记便可以纪录我的生活而不至于让玄想的日记占了上风,毕竟,生活要比为了永生的死亡要有意义得多。而同时绝大多数人却是那样的弥赛亚主义者,期待那一个时刻。我自己在另外一个意义上期待某个特殊的时刻——期待自己从“期待永恒”到“期待当下”转变的关键时刻。

2007-02-08
想起我的日记,它是要关于我的记忆的,在我的记忆中,日记才有最后的依据和对象,而对于我这样一个记忆力较若的人来说,日记的虚构性便变得更加突出。我的日记在某种程度上是我的“人生小说”,小说的主人公永远是“我”——无须讨论“我”的真实性,因为这个“我”可以被替换成“你”或“他”/“她”。日记中的“我”是僵死的,“我”是一个冰冻的神话——这个神话被慢慢地开发出来,被不断地阐发,激发潜在的阅读者的灵感,所以作为文体的日记是不重要的,而重要的是作为神话的日记。通过自身的慢慢解冻,它的意义渐渐地显露出来,并且通过改变周围的温度而不断地改变着世界。这就是我的日记,其实也是所有日记的意义。

2007-02-08
关于反思,我常常进行着反思。反思有两种意义:其一是使思想变得更加严格和精确;其二是使得生活变得苦恼不堪。关于后者我已经说了很多了,不用再加讨论;关于前者,别人已经说得够多了,也不用再多哆嗦了。在此我仅仅是对反思的两个意义作一个提醒而已:不要无节制地运用反思的力量,它会把自己杀死。

2007-02-10
音乐突然停了,心里一片空白。宝瓜不在,感到空缺。
南方的阳光渐渐收进去了,可爱的夜晚也许会来临,但又不知道要等多久。屋里是一阵阵的阴凉,陪伴我的有一些朱自清、徐志摩和残雪的书籍,虽然写得并不是特别好,但还是给我一种阴郁的感受——冬季的爱情,消失的激情,冷酷的理智……它们爬在我身上,让我感到不寒而栗。
离开一个地方还有那么远,我希冀着去一个地方走走,散布或探险,但是一个人去一个地方是我不愿意的,不想把自己的思想孤孤地残留在那片土地。也许是可爱把我吸引到了那里,并且持续的恋情终究让我幸福一生,我还是在寻求什么呢?终日的漂泊之心可以把我带想何方呢?巡视着个人的历史,我把一些东西抛弃,把一些东西留下,不是给自己,而是给我所爱的(也可以说是给我自己罢)。
网络的通讯中断了,我又返回到从前的纸质阅读的生活,只是现在多了计算机,很多文字已经习惯写在这里了,同时哀叹着自己失去的东西——那些流露着我内心的笔迹(笔迹只是留给作者自己的,因为印成书,笔迹也是留不下来的,所以读者看不到)。
一个人的空房是阴冷哀伤的世界。

2007-02-11
在一个家与另一个家之间的回旋还是让我有所希望的,只是这种回旋造成了家与家之间的矛盾,并且对于我而言这个矛盾还未正式开始,令人忐忑不安。
高三同学聚会,无趣地闲聊。我沉默半晌。
宝瓜送虾米香水作为过去生日的礼物。

2007-02-12
这几天似乎过得很忙碌,为着许多人事而费了不少的时间——除了人事之外还有什么值得费时的呢?
新闻:一个在上海的广水人过年没钱准备走回去。无数的记者花了大量的金钱去报道这个新闻。
同时我想到了大学时代同寝室里有个人也是来自广水。如果不是这则新闻我似乎已经记不起他是什么地方的人了,而他们又是非常看重“来历”的人,这些都是有根性的人,而每当别人问我是哪里人的时候我总是很窘迫,我父亲是浙江人,母亲是上海人,他们是祖籍不知道在哪,但可以确信的是他们的祖辈都是从别处迁过来的。我出生在浙江,现在家在上海,自己最喜欢并且住过四年的地方却是武汉,所以我常常对陌生人回答说是湖北人,于是和一些“外地人”形成了对北京人和沿海人“同仇敌忾”的口气,这是与自己为敌。我深信自己的风险,但还是不愿意或不习惯说出自己的出生地或来历,这往往会把自己划分如某个地方流派并形成某种偏见。一个来自公安的同学常常以“公安派”为自豪,而实际上他与“公安派”有什么干涉?而我完全可以说自己来自绍兴——用蔑视一切的颤音说出来,但又怎么样呢?“骄傲的是他们,我什么都没有。”我身处在尴尬的境地:背弃故乡却又被当作是“沿海派”或“发达地区派”而被内陆人的报复心和嫉妒心所伤害。但我还是愿意做一个文化的叛徒——“讨好”两者而又为两者所杀。而一个叛徒又往往是一个没有身份者,来去无踪又精通两者。
老人:他们总是骂年轻人年纪小什么都不懂,但实际上,他们除了多活了几年之外,没有什么是比年轻人多的,尤其是在现时代。论知识,论机遇,论才华,论口水,论金钱……老人总是失败者。在一个强者的社会,老人一般都不应该活到老年,老年是老人的不幸——“你还想顶嘴?!”
上海:一个气闷的地方。女人长得令人惊叹:怎么能长成如此丑?同时也令人对造物主的能力产生了怀疑以致直接可以得出结论说:“上帝死了”。男人要不就是粗暴要不就是过分的猥琐,他们拎着干瘪的阴茎挤公交车或自己开着车子在同一条马路上往返,在同一个家里忙碌同样的事情。
关于那些与麦子恋爱的人——海子、戈麦……(随便例举的几个人物)。他们的诗并没有众人以为的那么优秀,有些诗也并非是仔细斟酌的结果,亦没有对汉语的创造性运用或者说达到语言运用的陌生化程度。他们的缺点之一在于词语的通俗化和简易化,这是以北方方言为写作语言所不可避免的汉语贫乏化(海子并没有运用自己方言的特点,而被一味地“北地化”了),所以他们的诗作称不上是对汉语的“贡献”。之二在于对自己所陌生的事情赋予过大的想像空间,这种想像空间没有经过身体的经受便是空乏而天真的。比如南方之于戈麦;女人(尤其是妓女)之于大多数“麦子派”诗人都只是天真的想像游戏,用来填补诗中词语的空缺。另一个倾向在于对韵律和“诗形”(汉字构成的诗的整体形状,如Apollinaire的诗)的放弃,这当然不是他们的缺点,而是他们爱好,如果过分地爱上这种自由诗或自由,那么作为文体的诗将不复存在,从而不能区分于散文甚至小说。真正的诗必须“文质彬彬”,在形式与精神上保持一种平衡,这种平衡才是自由,而为所欲为的随意换行并不是自由诗,更不是自由精神,一种美丽的精神必须是有身体的,而韵律就是精神的美丽身体,如果没有身体,没有出于精神而相互吸引的美丽文字组成诗,那么精神便是孤魂野鬼。当然这并不是贬低孤魂野鬼,而是说孤魂野鬼式的诗不是人所能做出的,这样的诗需要某种合谋。

2007-02-12
又是一个人的晚上,晚祷都不会给我带来相伴的愉悦,于是我放弃了晚祷而没入我的写作中。日记对于我而言并不是一种创作,而是越来越觉得自己已经停不下来,一定要持续地写作我才能存在——这是非常可笑的,然而又是真实的,也正是因为真实,这使我害怕虚假,害怕虚构,我越来越不愿睁开眼睛,因为眼睛带来的是苦恼和唯一的实在,我需要的是可能性,需要的是比真实更真实的可能性,让我在可能性中畅游,如此我才能把每一夜打发走,我的黑夜太白了,总是有光在心中闪耀,让我不得安宁。
在夜里我遇上了残酷者,他把所有的生物都劈成两半,让一半继续活着,让一半变成雕塑或周围环境中的装饰品。他还让每一种生物变得臃肿不堪,变得巨大无比,我从前所见的每一个微生物都变成了巨兽,让我看清了从前想都未曾想到过的怪异构造,于是我周遭的世界顿时变了样,我顿时落入恐惧之中。我还不断地向自己暗示这不是噩梦,这是真的,于是就变得愈加害怕。我的夜在哪里啊?
也许我有一天要放弃文字,文字于我是一个太大的诱惑以致使我做不了更加急迫的事情,常常沉溺于此而落得自嘲和被人嘲笑的地步,也许前者是后者的先声,如此一来,受人嘲笑便变得不是那么僵硬和尴尬,这应该是一种高妙的社交手法,我深谙于此,却不得不以此为耻。

2007-02-13
今天很冷,晚上开始下雨,整日的聒噪。自沉于文学不可自拔。离开宝瓜是焦虑;没有完成应该去做的事情又是焦虑。唯有现在在写字可以暂时忘却烦恼,这“写”是我的麻醉剂,尤其是在没有音讯的时候,在窗外刺眼的路灯光照进我写字桌的时候。
我纵有雄伟的计划,但还是感到力量不够,更根本上是对将来的名誉和安逸的渴望阻碍了我去做自己喜欢做并且也更有意义的事情,那就是去写自己计划去写的东西:诗和文论,也许还有小说。
时间变得不再是无穷无尽,而我还没开始做真正对自己有意义的事情。我感到了生命在耗损,这种耗损在以前是一种充盈,所以并没有觉得失去了什么,反而觉得自己在不断地给出一些东西,而一旦觉得“耗损”,这就意味着生命本身的缺乏,一种既有能力的渐渐损耗而得不到补偿,是严重的衰亡。我唯一的机会是那“回光返照”的时间,我的那个“最后时间”将要来到,就像一个垂死的老猎人在等待他最后的猎物,如果错过狩猎的时间,那么他将死去,并且死得无名,而他成功地捕捉到了猎物,他也将死去,因为他太老了,只是有人纪念他罢了。

2007-02-13
关于专题史(比如哲学史或文学史)的写法:在把某个作家划归于某个流派或某个时代精神的时候,更重要的是突出他的独特性。同时,关于一个问题,后来的作者可能比第一个论述这个问题的作者要更为精到,在这个时候就必须淡化“发展历史的态度”,而要强调后来作者的独特性,何况对于很多这样的后来作者,他们并没有意识到他们所论述的问题的先驱,在这个意义上他们自身就是某个问题的先驱者,他们自身就是原创者,而许多专题史作者往往过分地强调了第一个原创者而牵强地把后来作者说成是受到了第一个原创者的影响,这是对历史的错误建构,更是对历史的误解,似乎历史是单线的,时间上在前者必定会对在后者造成某种影响。对于历史堂吉诃德主义者来说,过去的成就和偏见是不存在的,因而他同时也是一个理想的现象学者。那些对历史的误解是强者作家尤其不愿看到的,这些作家是要在对历史的无知中建立起个人的独特性以及由此带来的伟大,这种由于个人差异造成的伟大必定是不同第一个原创者的伟大,可以说他们在不同的时代说着类似的话或做着类似伟大的事情,但他们相互之间却是陌生的,他们从未听说对方的声音和智慧,也正是这种陌生性一方面给他们带来生产的剧痛,另一方面给他们带来生产的差异性,因而这本身就是伟大的陌生性,一种具有生产能力的陌生性。而对于专题史作者来说,要拥有这种生产能力上的陌生性是非常困难的,这也造成了专题史作者和思想家的区别。
关于古代人的地理偏见:我们现在还是保留着地理上的偏见,这种地理上的偏见是由经济和文化造成的,而当代的地理偏见同时也是古代的遗产,这份遗产已经在当代得到了转化,至于变强变弱还是难以论断,但至少对“谁歧视谁”这个问题的回答已经不同于古代了。之中有一个“南北”问题还是一直保留下来,自古至元,南方一直是文化上的弱者——在说这样的话的时候必须警醒是谁说的。古代人往往比现代人更强调“来自何方”。由此地理上的偏见是必定显著的。在这个问题上,我要指出的是楚国文化具有多大程度的独特性,而不同于中原文化,是否经过中原文化发言者的文化偏见而使楚国文化失去了在独特性上的发言权,这个发言权在根本上还是关于南方文化独特性的问题——这不是文化分裂主义,而是必须警醒这样一种猜测:南方文化在北方武力下渐渐失去在其独特性上的发言权而为人误以为自古以来的统一性,以致一个南方人也贸然宣称自己是“炎黄子孙”而遗忘了自己一直败退的祖先——蚩尤(蚩尤是南方文化败退的标志,中国历史是南方败退的历史,但可贵的是在败退中保留了先民丰富的语言和思想,可是目前南方依然在败退,这种败退伴随着语言的简化和一切生活仪式的经济化)。这种败退对于我而言就是用一个不是我的声音在写作,如同血液中流动着痛苦。

2007-02-14
昨晚风大,窗台上的一盆竹子被吹光了叶子。阳台上一只不知来历的流浪狗在淋雨。我为它洗了澡,放它走了。
今天听同学说我得了欧盟了奖学金,如果是真的话,也许就要去欧洲了。

2007-02-16
晚上和宝瓜一起过,短暂的一晚。雨夜我们在温暖中昏睡。

2007-02-16
下雨。已经年末。很冷。
想起鲁迅的一个年末的习惯,就是整理自己一年来写的东西,而我似乎这一年空空地过了,只得用文字来填堙我生活的空虚,但毕竟还是要通过文字给自己希望的。
冷会有一种奇特的感觉,它让人觉得孤独、单薄、无力,甚至虚无,还有一种不可穿透性和不可理解性,同时还有自怜感。似乎自己失去了对象,于是需要不断地吃东西来填充自己,否则空虚就不断地涌现而来。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病症,似乎用不能用药物来治好,而成为了人的一种不断反复的习惯。我请求自己的怜悯,构造一个想像的自我来作为自己说话的倾听者——这是可悲还是一种庆幸,它意味着我正走在伟人的道路上。
关于文学的独特性: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学者)会问“什么是文学性”这个问题。这一方面说明文学依然不是一门独立的学科,或者说它的独特性依然没有确立;另一方面,人们正在寻找这种独特性,以便使文学区别于哲学或历史,从而也使得自己所从事的工作具有独特性,于是更进一步使得自己的错误不受哲学或历史学标准的评判,这是画地为牢的做法。同样那些寻找哲学或历史学之独特性的做法也是画地为牢,都是狭隘的学术规范制度造成的偏见。事实上存在的只有思想,而文学、哲学(在当今语境的意义上)或历史学都是对思想的不同角度的解读。从上古的文献来看,它们都具有各方面的研究意义,比如《圣经》和《论语》都具有文学、哲学和历史学的意义,而当今的学科分类却把思想进行了狭义上的理解,从而在实质上造成的是误解。思想本身是具有无限穿透力的,学科之间的边界并不能构成它自身发展的阻力。相应的是,一个思想家也必须突破这个边界而进行真正的创造。只有在创造中,自我才能出现。

2007-02-17
雨,停了,地面潮湿。四周一片嘈杂。
这是个什么日子?每一天都是关联着另一天,于是有着计划、决定和历史。我想着有一天不关联于任何时间,没有过去和未来的一天,让我彻底解放一天。
路边,那荒芜的土地,是自由,也是孤独,它没有被占有,也没有被分享,路徒劳地延伸到远方,总有人去过,每一条路都是如此,虽然对于我仍然是陌生,但我已经没有去走的兴趣,完全没有新鲜感,一旦设想了发现者的快乐,我边失去了那种快乐,并且是永远地失去了。我喜欢的是肥沃的原野,布满野草,孤蛇游走,昆虫经历着幸福,没有人的打扰,一切尽是自然。

2007-02-17
每个夜晚都是平静的,即时是除夕,虽然有鞭炮的响声,却依然是平静。对于一个心如死灰的人每日都是一样的,而对于暗忖死灰复燃的人来说,没有一个夜晚可以平静地睡去,毋宁说,希望自己昏死过去,以免反思自己的睡眠进程而变得暴躁不已。
我的日记,总是顾忌着,不知道说什么写什么,而它同时却又是那么重要,对于我的生活同时也是对于我的非生活或曰死亡,因为它本身就是一部亡灵书——活人为了死亡而写,给自己也给后人。一定要欺骗自己把这本书写完,写下痛苦和幸福,不是实录而是创造。
在痛苦道路上引导我的是鲁迅和卡夫卡。关于他们,我并不听从批评家和一般爱好者的评论,在这些人看来,两者的独特性似乎是可以被还原掉的,而对于我而言,是否被还原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从还原中走出来了,并且把痛苦像流感一样地传染给了我,这便是我的气质、我的骨髓和我的精神,但这并不是说我的思想可以被还原成两者的思想,我对他们独特性的辩护同样也是对自己独特性的辩护。我肯定他们的同时也在否定他们,因为他们的伟大压抑了我伟大的可能性,我不得不在内心欺骗自己把他们当作是虚无,当作是不存在者,从而使我有无限向上超越的可能性。每一个伟大的人都有不可告人的自欺的秘密,因为“自欺”被精神赋予了否定的意义,并且这种否定的意义在精神界得到了普遍肯定。人之精神的突现同时也是普遍精神的衰落,我并不是黑格尔主义者,并不想把普遍精神称作是绝对精神,但一个伟大的人必须首先理想成为黑格尔主义者,在这个自欺的过程中最终发现自己的孱弱,最终在自怜中勇敢地毁灭自身,一定要毁灭人的精神,为另一个精神让出位置。在一点上,人们普遍地误解了黑格尔思想的伟大——他本质上不是一个人!

2007-02-18
今天写了不少字,也许可以安心地睡一觉了,我可怜自己,但更要迫害自己。

2007/2/18
阴郁比我坚强地多,一直持续着,虽然我厌恶每日的阳光,但也讨厌每日不变的阴暗,我讨厌一成不变。
房间里安静地只能听到钟的指针声,钟对我而言没有任何使用价值,但却挂满了房间,到处都是滴答的声音,也许我的失眠就是它造成的,但是世界的时间在不停地前行,如果把钟毁灭了,还有时间在别的钟上不停的响,这令人不安的响声已经镌刻在我心上了。
时光并不如箭,而如下落的雨滴,它很沉重,方向只有一个,就是向下,遇石的飞溅将时间之滴散入四方。一个智者就是一个观雨者,他蛰居于蜀地的草堂,住在水中央,四面的水声把他与世隔绝。

2007/2/19
有人来,陪聊,陪笑,用我的宁静回答问者的好意。一日,很轻易地过去了。生活有时如泼水那般容易,一件事情过去一身轻松。
等待的日子其实是最美好的,每一天都是值得去经历,而不像那些得到一切后的日子,似乎应该抛弃一切重新开始,这是值得的又是我不愿意的。

2007/2/22
崇明回来。无奈。外部能给我带来多大的变化?我与天地同心?我乃天地之精神?在四壁的房子中,我感到的是(无边的)虚无。

2007-02-23
这几天去了崇明宝瓜家,过了几天宁静的生活。实际上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心里是倍感焦虑的,知道自己也会很快完成的,可是就是放不下心,这疾病已经日积月累地快要把我压垮了。然而这生活表面看上去还是很吸引着人的,这苦衷却只有自己知道,我忍受着失眠之痛。有两件事会让我失眠:自己的能力和宝瓜不在我身边。也许是处于自私,都是从我的角度出发考虑的,但这应该也是和宝瓜的愿望一致的。
今晚我已经预感到了自己的失眠,一个人的床是冰冷的,可是有些事实阻碍着我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有时候这些阻碍成了我失败的借口,毕竟这些原因不是来自自身,于是便欺骗自己说是别人造成了自己的失败,而实际上是自己没有勇气去漠视这些阻碍,我的良心驱使我去正视那横在我面前的障碍。
日子令我可笑地继续着,让我不安的日子天天地紧逼过来,我当然可以选择退出,可是自己总是不甘心的,我要看到自己的坟墓,我要为自己盖上棺盖——明知这是可笑的行为,却总是放不下自己总是活着的心,期盼着自己有一天走到自己不用担心未来的那天,这个愿望自从幼儿园以来就有了,每一次升学我寄托了巨大的希望能够摆脱当时的阴影,可是这阴影却随着时间的变化也不断地改变着自己的形态来笼罩着我的希望——虽然我的希望大多也实现了,可是我却付出了自己不想付出的代价,这代价便是失去我日日的玩乐,做自己不希望去做的事情而脱离把我塑造成现在之我的当时那个我,我为当时的那些希望感到悔恨,可是如果没有那些希望,我同样会感到悔恨,这悔恨是根深蒂固的,是与生俱来的,是只要人生存便已存在的。
日记,我的安眠药,我把痛苦不留给别人,也不想留给自己,那只能留给你了。一旦在日记中我把自己对象化了,我便感到自己从痛苦中脱离出来,与它越来越远,以这样的方式我似乎也抛弃了苦恼。可是,真正的苦恼是没有时空限制的,它会越过一切、通过思想在瞬间来到我心的最深处,我越是恨它,它便越是爱我;人越是厌恶生命,生命便越是紧紧地抓住人不放,而一个热爱生命者却随风凋零。
夜梦爱情还有暴力,对于梦的分析我构造不出一个人的实际生活,但是猜想总是有的,只是不可求证,没有根据罢了,于是两个人来谈论梦便会成为一场虚度的争论,从中也许还会发展出某种修辞学(尤其是“爱情修辞学”)。
昨天去看黄色的大海,我爱恋那泥的海滩,还有滩上的大片芦苇地。其中有一片已经被结成巨大的芦苇堆——某个或某些人在参与着其中的活动,这活动我却看不到,只有去想像,想像固然美好,却代替不了做事情的人,如果不是人,那也许有别的东西,因为芦苇堆已经超出了芦苇本身的能力,它们不可能自己聚集成堆,它们的姿态明示着一种非自身的活动,无论施动者是人还是非人,总有一个时候,有一个非芦苇的东西来到这里做了这件事情,并且把它的印记延伸到了遥远的海边,没入泥土,我渐渐感到了一种非人的力量在这里施行着。它还没有显现出来,我寻找异类的敏感眼睛已经开始流血了。

2007-02-23
一场给母亲的启蒙让我感到可耻,不是因为辈分的僭越,而是因为我自觉到了这是一次启蒙或者把它看作是一次启蒙。它隐藏着我的欲望,我把我的欲望传达给了她却没有让她意识到,我很想明确地告诉她这是我的欲望,但是如此一来谈话也许会变得很可滑稽而不可理喻。在谈话后,我感受到了启蒙者的用心,那潜藏着的东西,唯一同时还藏匿着的事情是那些启蒙者是否在启蒙的同时也想公开自己的伎俩,这是一个历史心理学的问题,也是一个不可能有回答的问题。

2007-02-24
性爱,一旦我去思考它,它便失去了全部趣味。性学专家或大师在我看来恰恰是最没有性能力的人或最不懂性爱的人。也可以说,那些得不到性爱的人开始反思自己的失败行为,反思得越深,离性爱的快乐越远,这样的人也许会成为真正的圣徒。我的告诫是“不要说,要做”,因为它是非语言性的。
常常觉得在幸福快乐的时候人想去死,陷在恶性循环中。
窗外下着小雨。不可平静的夜,我在哪里安息?

2007年1月日记

2007-01-30
二十五年前,再过几个小时我就要出生了。这二十五年的时间几乎被我涂抹地难辨踪迹——我对自己的记忆是模糊的。在弯曲的轨道上我来到了现在站立的地方,突然记想起二十五年前一个不可能被记想起的时刻,这个时刻是我所相信的父母告诉我的,我却不能去证明他们是否是我的父母便相信了这个事实。他们的养育也并没有让我有任何怀疑我由他们而来,然而我来了,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必定要求我加以熟悉的世界,如果在过去的二十五年里我还是这个世界上的陌生人的话,那么似乎不太可能还残存在此写这断绝了二十五年的日记。所以,关于过去的记忆就不可能是真实的,不光是我记忆力弱,还是因为我烧掉了一切我找得到的关于自己过去的印迹——照片,父母关于我出生不久时记下的手记……这些帮助记忆的纪念品,因为它们引起我的愤怒——我的出生似乎是他们发泄的对象,而如果没有我,他们便觉得生活是虚无。他们的虚无是只有一个活生生的“我”才能填充的,一个领养的孤儿是不能胜任的,因为他不是活生生的骨肉,没有流着他们的血——这血统多多少少也是他们的发明而已。生出一个东西来是有很多缘由的:也许是喜欢一个孩子——那么这个孩子长大了便会成为他们的负担,其实从出生以来就是一个负担,只是对孩子存在的宠爱冲淡了将来的那种愤怒和无可奈何;也许是养子防老——这是一笔巨大的经济预算,既然是预先的,便是有风险的,万一孩子死得比父母早,这就会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和悲恸,大概也只有经济学家才有真正的能力作这样的预算;也许某种意外,不小心让精子亲吻了卵子,造成了不可预料的生命价值。这样的父母也许会弑婴来挽回某种过失,但其实是不能完全挽回的,因为事情已经发生了。然而我自己是处于何种理由被生下来的,我不知道,也许是永远都不会知道,因为我活着,而知道了却会带来巨大的痛苦,会让我失去生存下去的幻觉。我喜欢这种幻觉更胜于造成幻觉的真理。活着的人又怎么见得了真理——这是多么古老的箴言啊。
我的日记从现在开始就是回忆录了,既回忆久远之事,也回忆刚过去的事情,也许日记应当纪录当日的事情,然而依据每日的光阴而来对日记的定义对我并没有什么价值,也不能限定我当日做的任何事情。因为我每天都在回忆中度过,回忆做过的事情,在回忆中理解一切事情,在回忆中做将来的规划(如果有规划的话)。
如此长的时间,我每有留下可供自己查阅的文件资料,要写回忆比写论文困难得多,所以日记不要有某种客观主义的幻想,作者的日记总只是关于当时的,虽然当时也在绵延的时间中,但绵延的时间不是某种纪录在最高者精神中的东西,它是人眼睛看到的如雾中群山般的东西,蜿蜒着消失在地平线下。日记只得从当下的地平线观望过去,观望自己的信仰物——最大的信仰物就是自己的起源,出生。对于一个出生的最表面的定义是写在身份证上的,我看着上面的字,开始怀疑被平面化的身体:我二十五年前在那里出生吗?我现在生活在这里吗?这个号码是唯一的吗?我受到某个机构的管理而不能超越一定的范围吗?看着这个牌子,渐渐地连原先认识的字都读不出了,自己灵魂出壳般地游离了自己的躯体。只有这样才模模糊糊地来到从小生活的地方。
我现在不愿意提到出生地的名字,并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而是由于害羞,尤其是用普通话这种通用性语言提到的时候,似乎这样把自己的秘密用一种不适宜的语言说出去而让听者误解了秘密本身,从而又不得不返回来重新守护这个秘密,但同时却已经向人宣布了自己有一个秘密,也许有些人就这样错误地把关于我的秘密宣扬出去。如果把日记作为我的秘密的话,也必定会见到日记的命运,它被人拿去宣扬,听者只听懂他已经懂的东西,而对于他本来就不懂的东西他就随其流走,而秘密恰恰在于他不懂的那些言语里。然而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既然他已经知道了我有秘密,既然已经知道了我把秘密以一种语言表达出来了,那么它的命运就由不得我来掌握了,我把它托付给了别人,就像把一个弃婴用不合适宜的言语包裹好放在木盆里随其漂游,由命运再把它转交给别人,这个命运之神就是时间。时间不光是隔绝了我和他人,也隔绝了我与我自己,出生时的我和现在写这日记的我。我拿这种受过训练的词语去描述还未牙牙学语时我的生活,这不是错误吗?但也是不得不犯下的错误,否则那时的我就真正地失落了。有些人随其失落,他们是坚强而伟大的,然而他们的伟大要么不为人知,要么就是为人误解。我们竭力用受训语言包扎出来的世界史和个人史并不是历史,而只是当下的游戏,我们是为了开拓游戏的界限,让更多的人来参与这个游戏而将之说成是历史,因为以如此一来,所有被知识归类的人物都加入到当下的狂欢中来,这个狂欢有一个动听的名字——聚集。在一个聚会中,聚集着许多朋友或许还有很多敌人;在一次祭祀上,聚集了许多鬼魂和活着的人(也许还有神——我不知道),这便是所谓的当下的游戏,这是时间的聚集,是命运大会,因为没有谁知道游戏的结局如何,没有谁能作出预测,不光是没有能力,更是没有意义。
我的语言试图去逼近很久之前的那个信仰中的真实时刻,试图通过天花乱坠的语言让自己生得伟大,同时也让所有的祖先便得伟大,这个是公认的伟大生育力,它可以超越任何表面上看来的不道德。也许是个巧妙的借口,其精妙的程度到了让人不能发觉它自身是一个借口的地步。既然到了这个地步,那么再说它是什么谎言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也没有进一步狡辩的意义了。

2007-01-30
二十五年我试图磨砺自己,在很大程度上也是折磨自己,似乎从来没有一刻是自己觉得满足了,不需要再要什么了。也许这样的时刻永远都不会来临,那么我的生活始终在途中,在奔波中,在漂移中。这样的生活是异于寻常的,可以给自己带来一些渺茫的乐趣,但是偏离轨道毕竟是孤独的,似乎来到的是杳无人烟的广漠,广漠上的聆听已经是没有意义的,没有人在对我说话,我的话也没有人来听,呼啸的朔风也带不走我的音讯。空气隔绝了我的言语。在这样的情景下我还有必要哆哆嗦嗦说话吗?
在家里我每天说话字数都不会超过两位数,再多说便会不可想像地进入尴尬的局面,然而太少也是一个问题,母亲会拷问我关于她不知道的一切,然而生活是无趣的,我不是小说家,编造不出那么多动听的故事,这样的坦白却会带来全家的冲突。
我盯着自己房间的铁窗发呆,眼泪都已流干,跳下去的勇气和力量也早已耗尽,这就是生活的磨砺,把一个强壮的意志磨成原子,用马桶水冲走。生活是可笑的,但是当一个活者经历着生活的时候便不会觉得好笑,因为他无法看到自己的全貌,他看到的只是他的正面而看不到他的背面,在正反的对比中隐藏着的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可是活着便走不到那个结局。祈求和祷告是没有用的,只有用自己的双腿去走。
我的日记如何能避免提到父母呢?每次提及都会带来极大的不快,是一种反刍的恶心感。回忆——我不要回忆,要压制回忆。这却是极大的自欺。
生日——意味着什么?他们生出了一个叛徒,他是背叛生命的,他对自己莫名其妙地来到世界表示抗议,自杀也许是一个了断以抗议的方式。但是我发觉自己已经如此衰老了而不能爬到窗台,看着下方,倾身向前。
现在思绪很乱,外面阳光灿烂,头晕欲睡。渴望有个柔和的人抚慰着我的头发让我安睡。永不醒来。永不失眠。

2007-01-31
在任何一个孤凉的日子中,我都应该感到幸福,这幸福给我带来大量的写作时间和机会,由于这些给予自己的时间,我变得更加了解自己,虽然自我永远是个无底洞。但这个无底洞多多少少通过自我的行为变得有些明亮起来,接着是惊奇——原来自己还是这样!
——啊,我自己的生活,每天做的事情为什么没有留在日记里呢?这是什么样的日记哦?如果我有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洞可以藏匿起来,也许日记会变得更加纪实,但并不意味着更加真实,因为我所见的东西都是经过我的眼睛选拔的,我的眼睛是思想的表达,那么我为什么不直接纪录思想呢?对于读者来说,思想本身是费解的,由此是没有吸引力的,而眼睛所见的图像更具有吸引力,更能让事情变得清晰明白,所以我不得不说出下述的想法:
交流的确是令人愉悦的事情,然而交流常常带来伤害,这些伤害包括对于预期事件的相反答案,横冲直撞的言语,出言不逊,交流情感的迟钝……完美而平衡的人生固然很好,它时时顾及着生活的每一刻,尤其是顾及着两个人的生活,但是对于伟大来说,常常要牺牲掉现在的那些每一个时刻,两者的冲突是人生最大的苦恼——选哪一种?诸神已经把签子放在我面前,我当作没看见,然而那个时间是要来临的,它要来临的,我必须在来临之前有个选择,我于是匆匆忙忙地做了个不是选择的选择,那个时候它到了,笑着对我说:“你已经选择了。”我也笑着看着命运女神。手上的签子掉落在了地上。
还有反思,它对生活到底以为着什么?生活的价值是否来源于反思?反思也是生命苦恼的来源?因为他总是想自己的生活是否值得过。一个未经反思的生活是最幸福的生活,虽然在这样的生活中,他会蒙受反思者的欺诈而给他带来不幸,但是欺诈是偶然的,必然性在于未反思本身就是幸福:不需要回顾生活史而把已经发生的事情又重新用语言来经历一次,那是何等的苦恼。反思带来不必要的失眠,而失眠并不会随着反思的消失而减轻,失眠会成为一个习惯,在这个习惯中一个人看着自己“堕落”。最好的生活就是能有一个天使看着我欣然入睡,让我什么都不去想。

2007-01-31
看完了《卡夫卡与少女们》,所叙述的故事是美丽而令人焦虑的。唯有最后“夏季的白连衣裙”让我回复到了平静与故事的美丽中去。他把自己的身体投注到了文学中去,不光是通宵的写作损害了身体,而且把身体作为与文学赌博的筹码——少女还是文学?当下还是未来?他要求别人读他的手稿,死后销毁他的手稿,这总是说明了他对未来的某种期待,这种期待通过他对自己写的文字的态度而得到了传达。毕竟写作对他来说是一种强迫症——“今天又没写。”一天没有留下字迹他就会失眠,并且是习惯性的失眠,成为一种病症。而唯有独处的夜半写作才能挽回向文学付出的代价。这个代价不仅拖累了他的身体,使他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还使他每当遇到在少女与文学之间做抉择的时候总是选择后者,总是对未来寄予很大希望(在我们看来正是因为他把身体压在未来上才可能有他的不朽文学)。但选择文学并不等于他在生活中获得了胜利,相反,这给他带来的是同样大的烦恼,甚至是痛苦,伴随着无尽的孤独,而孤独唯有在某个少女的安抚中才能隐隐地退去,孤独对他而言是身体上的浮肿,只有浮动的暗香才是这浮肿的灵丹妙药。但问题是那灵丹妙药医治身体的浮肿的同时也阻碍了思想的发酵,酵母恰恰就是身体上的极其不适,没有这种不适,他就会安然睡去,就没有他夜半泉涌的文思,就没有作品中的处于孤独和恐惧的动物化形象。当他在斗争中总是把天平拨向文学的时候,少女们对他而言就是文学的祭品——他是文学的强烈夜光,把美丽的飞蛾吸引到自己的容光下,然后为了吸引更多的飞蛾,他不断地加强自己光环的亮度,而导致自己与少女们的毁灭,唯一正面的结果就是他不断地消耗越来越多的能源使自己的光亮超过了旁边的那个路灯,让自己的光线能照亮整条文学史道路,成为时间的路标。最后当飞蛾保证自己不会离去的时候,他却要离去了,他的离去是永别,因为他耗尽了生命的气力,他把它浓缩了,他先告别了世界,赶在纳粹之前,因为他显然不能把少女们从集中营救出来,把责任和承担责任的良心交给了残存的犹太人。
少女与文学是否就一定是一个冲突,必须做非此即彼的抉择?经验的回答:是的。文学的伟大在于其独特性,而独特性需要孤独的滋养,而少女的本性是连接文学与世俗,有了少女的文人在社交上可以像泥鳅一样灵活却不一定能写出伟大的文章来,由此一个真正自信的作者必须作出这种牺牲——选择文学!可是没有一个非天才作者能够坚定自信地作出如此巨大的牺牲,无法有如此巨大的力量忘却自己的性别。他要存活,每一个时刻的饥渴都会让一个没有毅力的作者违背自己从前的毒誓,而回到地上来。也许对于很多人来说,正是回到地上保护了他们免遭灭顶之灾,让他们成为各式各样的学者、文人和出版商。他们对自己已经放弃的理想的眷念促使他们塑造一个个神一般的文学天才形象。但是他们毕竟不是那些天才,他们的嬉笑怒骂无关于那些天才的悲苦,自己却过着滋润的生活,由少女们围绕着,幸福着。

2007-01-31
突然之间,我陷入了日记的深渊,它成了我精神鸦片,把我的时光全耗尽。对着一块空白的地方,我不停地写,至于写的东西全然不像是日记,是反省的反省,没命地反复咀嚼无趣的口香糖,我的生活内容枯燥极了,就像在监狱里,除了回想入狱前的生活还能做什么呢?在监狱里并不能说没有自由感,每日必做的事情都有人强迫着你做并不会让人感到痛苦,这已经不是责任而是义务了,相反,一件事情如果是自己要去做,出于自己的意志才能维持下去,那么这会给他带去痛苦,他要筹划什么时候去做,怎么做,做了又有什么意义。在这个意义上说,工人虽然受到了剥削,但在一个平稳发展的工厂里工作应该是幸福的,不用自己去操心生计,而一个领导者则总是心事重重,总要筹划着未来,并且还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无为确实能带来幸福,心如死灰般的人没有烦恼,如果有的话也就是要防止死灰复燃的烦恼。
哦,我的日记似乎一开始就走上了歪路,终究在思想里绕圈子,我的生活呢?每天做了什么呀?我的生活太简单了,如果没有一天的思考,那么日子似乎都不值得一提。当我不思考的时候就没有日记了,那时的生活也许就是幸福的生活,而日记总是幸福的代用品,把不幸纪录在日记里,把怨气出在日记的头上。这对日记是不公的,因为这实际上在把不幸转加给了潜在的读者,那些读者承担着历史的重任(也许是偏见,为此他们发明出解释学)。
写这些东西是自我放纵的一种方式,自己克制不了自己去做应该做的是事情,而对喜欢做的事情却会放任自流,即使那件事情不值得去做,没必要去做或禁止去做,都不能阻止我会上瘾。比如在读完一本小说之前我克制不了自己去做另一件事情,即使那件事情很重要并且很急迫,这些都说服不了我立刻停下来转弯。即意志对自身没有约束力。奥古斯丁也许是饱尝了其中的痛苦。他明知道偷李是错误的,但是偷李这件事情对他来说是快乐的来源,由于他偷李并不是拿去出卖,所以偷李成为一种纯粹的快乐,以至再也没有如此高纯度的“海洛因”。他就想不到任何别的快乐的来源,也无法让自己把眼光转向别的“合法的”快乐。在女人方面,对他来说也是同样,明知道自己已经或正在犯下某种过错或罪行,但是他自己不能阻止自己,让自己突然停下来,对于他而言,使他回心转意的是某种神圣的东西(暂且不论这神圣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对于我而言,是什么也并不重要,因为我不可能通过与他一样的方式获得救赎),世俗的法律没有那种力量。意志总是单向的,盲目的钻牛角尖。往往在不可自拔中毁灭自己,然而不要忘记,虽然它自我毁灭,但是在它的自我毁灭中,它是幸福的,它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毁灭的——这样的意志也许应该叫作植物意志。

2007-01-31
我再也分不清日记与小说或别的问题的区别了,我在日记中纪录的东西完全可以被看作和小说或散文一样的东西,也许我还会在某天写首诗进去,那么日记似乎彻底失去了它的天性,变成了与生活完全无关的大杂烩。这些都是对生活的可恶耗损。然而有什么用呢?怎么阻止得了我独白的欲望,这虚幻的纸是我唯一可以说话的地方,它虽然没有直接回应我,但比起在网络聊天室或和朋友的直接交谈来说,这种方式要更适合我得多,它在情感上回应着我的字词。在内心给我盲目的力量让我不停地写作,而不管这种写作会导致什么样的严重后果,它总是提供给我无数页的空白之处。它的资源是无限丰富的,我用自己的思想去填充,于是我们的关系发生了倒转,不是我开发和采掘它的资源,因为它是无限的,我愿意如何就如何,而是它在开发和挖掘我的资源,因为我的精神总有一天要枯竭,它便兴奋地在我的心里拼命地挖掘,似乎宝藏马上就会显露出来了,也许吧,但是我的宝藏是有限的,我不知道所有的宝藏被安放在博物馆之后我的命运是如何?我是否就要被遗弃,用原来的泥土回填,就像把我又重新安葬入我来的那个地方。我倒并不为此而有任何悲伤,悲伤的是我无能以认识我自己,我拿不出足够的信心对虚幻的纸张说:“你们全都过来吧,我会把你们消耗殆尽并且让你们荣耀百世。”我没有这样的本事,对着成堆的纸张,在那些等着考验我的虚幻判官面前,我颤栗了,此时,他们似乎在交头接耳地说,差不多要喊出“下一个”了。我匆匆地作出未经考虑的选择:“好吧。”自那个时候开始,我的终身大事已定:我把生活交给了写作,也就是交给了死亡,因为我的期限已定,在死去之前要交出一个作品,并且这个作品的评判者不是任何活着的人,也不是任何死去的人,而是任何将来的人,这就是时间对写作所作的真正独裁:“一切都在时间的品味面前得到检验。”于是各个时代涌现出了满城的“卖身之作”——有的讨好当时的读者,那样的作品在作者生活的那个时代便获得了殊荣;有的讨好未来的读者,那样的作者也许当时遭受了火刑,这些蔑视身体的人对自己的时代表示了最轻蔑的高傲:“我的文章是给未来的人看懂的。”宣告了自己的超越时代性,而超越时代性被错误地等同于伟大,这是过度崇拜通灵术和预见力的结果。只有很少几个人讨好死者,但并不是纯粹的,他们往往在“为往圣继绝学”的时候与那些对厌恶本时代的人结为同盟,共同向未来者献花。在此,似乎已经穷尽所有作者动机的可能性,的确如果再提出第四种动机便会让人觉得不可信,甚至可笑。这是由他们自己造成的,因为他们未曾把理解设定为作品的目标,无论是让谁理解——死者,活者还是未来者。他们自说自话,就像念经的和尚,没让任何人理解,由此对于他是否理解,这一点是不可证明的。
那么我现在说了什么呢?我自己都不能理解,因为我是受过熏陶的人,我的品味是大家的品味,我的清白需要大家的证明,我的生存需要大家的支持,我的堕落也需要大家负责。大家——这个我怨恨的词语。

2006年12月日记

2006-12-20
在《沉默》中,进行的是一个罗嗦的人称研究,对这个研究的做作姿态让我无法继续写下去,尽管这个研究是富有意义的并且直到现在我也没有改变我的基本想法,只是想放弃《沉默》的研究姿态,而用日记的方式去认识这个宇-宙,去爱和恨这个宇-宙,并且为自己开拓出这个宇-宙,然而我遇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我”这个问题,每当说出“我”这个字的时候,我想到是总是非我,只有用这样的方式才能触及到自己的存在,而一旦我意识到非我的虚构性以及我与非我的关联,这就是我对自己的超越,在这个超越中我落如了虚无。然而虚无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并不是与存在相对立,而就是存在,之所以有虚无之名只是因为人并没有意识到虚无与“非虚无”的关联结构。所以“我”就是存在,在存在中我认识我,也认识非我,同时在虚无之名下也认识我与非我。
在这个尝试下,我开始纪录《认识人称的日记》,作为一个新的开端,也许总是只有开端,因为思想喜新厌旧,无法重复先前的一切,而以隐蔽的方式向着未来说话。但是有谁是只对死者说话呢?——如果没有亡灵,没有不朽。“我”的伟大必定需要有人来宣告,把这个伟大的消息带给未来的人,然而谁是这个与“我”一同伟大的摩西呢?——如果没有圣经,没有吹喇叭的天使。精神分析把“我”的永恒性化为了片断,然而谁是思想的偏执狂,与我一起站在参与不朽之搏的竞争中呢?——如果一切赌博都成了非法,甚至一切都是禁止的和不可能的。
对称结构成了认识的前提,在存在与虚无的表象下,所获得的认识变得让人心安理得,因为一切终究是可被认识的和证实的,即使不是在现在,不在过去,甚至也不在将来;不被人认识,甚至不被神认识。人对知识具有无限的好奇心——亚里士多德式的邻家妇人心。“刺探”伤害了我,但也让“我”生成。
我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衰老,因为我忆起了昨天而不是想起昨天,这意味着我已经深深地把感情留在过去了,在我做过的那件事情上,这个事情现在已经永恒地变为了化石,它在逝去的时间中占有了一个地方,这个地方是“我”的住处,“我”生于斯,逝于斯——我所怀念的家园,它驻留于消逝的时光中,虽然这时光随着夕阳常常返回到我的血液里,但我的身体再也不能为这缕光线所温暖,它自己也将消逝于斯,如同老旧照片的黄斑,从白色永远地变为了枯黄色,此后再也不会变成别的颜色,在短短的几年内,这照片失去了光彩,并停留在那它死去的那一刻,就像庞培古城那样保留着生活的气息——仅仅是气息而已。残存的,赠给未来的古董,把自己投向流光异彩的未来世界,也同时在这个时候,它必定要死去,因为未来不要它的生命——有生命者不是未来的当下。未来想要的是尸体,想要的是能够在博物馆里展示的东西,而生命却不是,它至多也只是动物园里的玩偶,而被未来的人们所“活捉”的东西是平庸的,或者是残存的孱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