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7月日记
2007-07-02凌晨
今天一个人骑车去香山才确知我实际上是已经没有朋友的人。
2007-07-02
在清醒的时候对于写作总有一种兴奋,只是可惜这样的时候不多,而且往往也错字很多,没有语法,似乎并不是一个清醒的人写的,权作自我陶醉吧。
随着对于某种东西的渐渐失去,我在北京的生活也走到了尽头。由于一切令人迷茫的原因和自己的固执,我始终没有真正来到过北京,哦,我终于第一次写下北京这个词。它对我意味着什么——还是一座我不曾到达过的北方城市,它拥有各种权力,所有的人都成服于它,唯有那些生活在江南,富裕而无权力之欲的人还保留着对它不屑一顾的态度和格格不入的高傲,“不屑一顾”和“高傲”这两个在我看来是美德的东西在北京却被奇怪地转换成了“缺德”和没有教养,背负起了野蛮的含义,尽管“南蛮”这个词很早已经将南方与野蛮结合在生活态度和语言中了。然而现时代的“野蛮”在一体化的社会中是一种多么宝贵的品质。负载起它之传承的人就是现时代的耶稣,但不同的是将来没有人会祭奠他,因为他是为一个时代而死,而与别的时代无关。他的死没有缘由和目的,可以说是死得不明不白,在别人看来这是一种轻生——有谁会没有原因地去赴死呢?至少自杀也是有理由的!是的,不可理解。但他的是死是寻求理解的吗?根本不是。当人们通过孜孜不倦、超越功利地研究而得出死因的时候,真正的死因依然是隐匿的。
2007-07-04
今天脑中有一种隐隐地抽搐,似乎有种不祥的预兆。想起一个不认识的人,传说得了脑瘤,然后在充满希望的谎言中不知不觉地死去。面对自己不可确知的未来,是否还要被欺骗?等死的人和喜欢死亡之突袭的人是两种不同的人。
2007-07-05凌晨
如果每一天都有突发奇想的话,生活也不至于无聊或无奈。而一成不变的学术生活会让我觉得倍感枯燥,倒不是说我不适应于这种没有变化的生活,而是这样的生活没有意义,既不能超越别人而成为一个哲学家或艺术家,也不能满足自己的欲望。在学术生活的过于入世中,我会渐渐地寻找出世的道路。那种沉闷的气氛实际上压抑着思想,更使生命行将窒息。这是颓废的开始。相反,那些忙碌着经济生活的人却是充实的,尽管其中的某些聪明人早就看透了哲学和金钱,尽管两者对于真正的生活本身来说并有什么区别(虽然哲学家总是炫耀自己的高明,而拥有财富者也趋附着哲学的奥妙——他们仅仅是凭空称道哲学而已),然而它们的不同之处在于金钱给现世一种积极生活的动力,而对于一个不信仰来世的哲学家来说,除了来自自己的不懈动力之外便没有别的外在的动力,而约束一个人正好是这种外在性的力量。金钱给人带来积极的动力,同时这动力带来的结果也促成了幸福的生活,而一个学究是没有幸福可言的——这却是现时代的必然结果,你们正在把智慧者驯服成守规矩者,一个不懂得规矩的人会被你们排除处去,就像你们所推崇的苏格拉底一样被你们毒死。那个被你们顶礼膜拜的苏格拉底并不是你们所想像要成为的榜样,你们自以为孤独,甚至孤傲,与民众为敌,坚持你们自认为的真理就是在模仿苏格拉底吗?由此,我倒是想问问谁是苏格拉底。你们对此的纷争能够表明你们对真理的孜孜以求的态度么?你们对金钱的不屑一顾是你们出入真理殿堂的身份证吗?虚伪的你们啊,你们想要把你们的迷魂药让我喝下以便也成为你们这些醉鬼中的一员吗?你们这些伪善的哲学人伤害了真正的哲学家,这倒不是说你们给“哲学家”这个词带来了恶名,而是说你们压抑了哲学家的成长,同时也压抑了人的成长,在教育中,你们急切地把所有你们自己的东西当作养料大把大把地施与我,在这个时代,我能成为你们的羔羊吗?也许我能,但我不愿意。无论我是多么肥壮,无论你们多么艳羡,我都要逃离你们的屠宰场——你们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一切大学、研究所、科学院……这些温床适合那些无力而虚弱的精子着床,我带走一切仅仅凭借我的天赋成长起来的皮毛,我想死在一切饥饿的流浪者之手,他也许是一个沙漠边缘的过客,熟颂荷马史诗,却在他那个时代不再有人愿意倾听他的吟诵,他老了,要死了,我渴求他把他的记忆书写在我健康的皮革上,因为我是心中还是为未来保留了一泓清泉,如果未来迟迟不来,我也至少实现了我存在的价值,我的死亡恰恰是为了保存某些东西的,而不是为了玷污它们。如果说生命的意义只有在死后才能得到定义,那么这就是我的意义。我的死亡不是在肉身的希求保存,而是纯粹精神性的,在永恒性的追求中,我只求能够活得比你们长久,做一个思想灾难的幸存者。
2007-07-06
在外面忙了一圈回来倒是有了不少的睡意,昏昏沉沉的睡前感觉很好,这样可以进入梦乡了——多少人徒劳地在梦乡里呓语,留恋于梦乡,却要么进不了,要么离不开。
2007-07-06
永恒的思想把维特根斯坦和里尔克联系在一起,无时间的“现在”把两个人都带向了幸福。
2007-07-09
今天去了香山,山中邂逅两次大雨。几乎走遍整个园子,这个从1186年就围起来的地方。
现在许多仅仅是些零落的遗址罢了。往昔的奢华,在今日不过是给人看看的崭新而粗糙的东西罢了。在遗址里,我试图再能够发现一些散落的东西,却竟也是不可能的,因为对于这些遗址的认识已经成为一门专门的学问,而我却没有这学问,每次经过这样的地方,仅仅是观赏一番,留几张照片而已。过若干年,这些照片说不定也会成为将来作为见证一个时代的东西,我们还有什么可以毁坏呢,既然,我们已经把一切能毁坏的都毁坏了,剩下的就是那个顽强的自然,我们把先人的印记又从天空和大地中抹去,倒也没什么可以伤心的,既然原先的建造者和主人都不是我们,如果有值得可惜的事情,那就是我们不再有理解他们的手段,这却给了我们更多的想像。我们可以从真正的精神中建设历史并理解这个历史对我们的意义——它应该把颓废的东西抹去而建立对于生活来说积极的东西,这是现时代的责任,却不是历史学家的责任,历史学家有另一种态度,只要他们自己知道自己的责任是什么就可以了。他们要对过去和未来负责,这意味着真诚,而不需要对当下负责,因为对当下负责意味着某中程度的虚伪,但这虚伪必须是以伦理为旨向的。
匆匆地飘游过历史的精神,在我身上什么都没有留下,除了这篇关于它的日记,但它能表明什么呢,除了对于我来说有一种纪录行为的意义之外。如同那些历史上的名人在那个居住过或游玩过,他们的脚步真正留在那里了吗?他们的精神真正思想过那个地方吗?他们和我一样,走过却没有停留过,看过却没有想念过。这是一块飞地,大家都来争夺它,却并没有真正将之当作一快宝地,而是用做包围自己心灵、提供安全保障的边塞之墙,它的主人一生中来过几次?对大多数统治者而言,土地仅仅具有财政上的意义,土地的意义在于它们的产出,而并不在于它们的秀美,说它们秀美在他们看来仅仅是财富上的盈余。而大好河山对于隐士来说却具有完全不同的含义。归属对于他们来说并不重要,产出也许会关涉到他们小小的生计问题,但最重要的是他们忘情于山水之间,以致于没有山水,他们难以忘却这世界,因为没有山水之隔,世界总是如一个不速之客一样通过某个消息突然来到人的面前,它横在门口,成为了一座孤独者越不过的大山。
这些本是让人忘忧的地方却成为政务最繁忙的办公之地。园林中办公固然相当惬意,却伤害了山水它们这些本不为政务而存在的精灵。这些生来就对抗着人为的力量却活生生地被掩埋在人事的沉浮之中。但最终说来它们的对抗是有力、有效的,因为人的肉和血都要回到它们自己所由之而来的家园,这就是自然,那股自人诞生以来就开始与人力对抗的力量。如此匆匆地走过几万年或几千万年,消亡是必须的。实际上,人的力量仅仅是自然历史的一条歧路,在人诞生的时候就开始有了分歧,越走越远,但人的力量毕竟还是有些强大的,所以还保持到今日,但是歧路毕竟还是歧路,是充满荆棘的,人在这条道路上是孤独的,并且还有一个比他更加强大的敌人或力量,这就是自然,它在正道上时时刻刻地吸引着人走回它的环抱,因为人本来就是它的孩子,现在是一个走失了的孩子,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真正找到母亲的怀抱,重吮自然的乳汁,成为自然的依赖者并最终灭亡。由此,这条道路是从一到多再到一的过程,只是我现在还没有发现某种回转的迹象,也许是因为人确实很健壮。在这件事上,我自诩是个预言家,因为在所有人看到人在成长的时候,我预言他的死亡。尽管我不是第一个这样做的人,但是只要人还未死亡,这样的预言都是真正的预言,毫不虚假,这个预言真诚地走向死亡,一切的踪迹将被“一切的”的力量所涂抹。
2007-07-10凌晨
夜深了。
我的怨恨难以言表。一个人有孤寂也有快乐。如果一个软弱的人应该选择一个强大的人,那么一个强大的人应该选择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也许应该平静地接受一切——多么神圣的语言,只有伟大的、卓有成就者才能说出这种话来,而对于一个依然还在学业和生活中挣扎的人来说应该做什么选择呢?除了迷茫还是迷茫。
物是人非有很多种方式,但最惨淡的莫过于物还是强烈地把人回收到记忆中去,明明已经不在的东西却要扑面而来,而且是那么地汹涌澎湃。如同玉兰油黯淡芳香还是极其诱人地勾引我的梦幻。那生产线上的产品源源不断地制造着我的记忆,它不能让我释怀,因为这种味道,这种现实的、过于现实的东西,摆置在我的眼前,我无法逃避地在它前面流露出唯向恋人倾诉的神情。
不知道深夜能够为我贡献出多少诗句,也许太少了,但这却显出了它们的高贵,这些精神贵族的子嗣,终要在某一天灭绝的。虽知如此,我还是尽力繁殖,作为大地的绝唱。以后不再有大地,不再有天空,而仅仅存有关于它们的样本或模型,所以是不再有繁殖力了的。
哦,我的话语如同那清水做的杀虫剂,在思想的密林里乱喷一气,什么都没有扑到,但这个行为绝不是没有意义的。它为交流提供理应有的深度,为其制造一种更为潮湿的气氛,而这是繁殖的必要条件。
每个人都会遇到悲伤的时候,关键在于他如何理解这个时刻,一切旁人的指点都是间接的,或者是没有用处的,即使是有说服力,也只有通过自己的认可才可以转化为改变自身的力量。对于我来说,尽管有无数这样的良言,我却无法把它们当作我深渊的基础,宁可保留着深处的空灵,也不愿成为一个实心、扎实的出发点——我的心从来都是空的,没有什么可以填充它,但如果有几个有心的石子落进这口深井,我会好好地保存至千年的,如果对于水来说也存在着某种永恒的话。
我对自己说了太多的劝解和训导,却没有真正说服自己去做要做的事情。我的生活就是迷茫和彷徨,怀着不要耽误什么人生的行程,但不久发现这种想法却大大地延误了自己在时间之轴上的进度。对于再简单不过的提问,作为一个哲学家是难以回答的,即使对于人为什么活着这个问题说了一大堆充满哲理和哲学论证的回答,没有人会听了之后就放弃自杀的念头,甚至说完这席话的哲学家也要去完成他赴死道路的最后一步。哲学除了有某种修辞效果之外,什么效果都没有,用理性拯救不了一个非理性的生活,因为哲学已经用一个“非”字把它所不能挽救的对象斥责为无可救药了。哲学的任务就是逃避责任,甚至就是逃避本身。
如果有一天,我幸福地看着我自己,那么我是真的绝望了。不需要拖累未来的美好时光。让现在成为现在,不要让未来侵入我美好的此刻,腾出一个空间给予无时间性。思考在哪里停止,幸福便从那里开始。我不想用这话来愚弄别人,而是真正地欺骗我自己,愚弄我自己,但是聪明的我,想到了这一点之后却再也不会变得那么愚钝了,再也不会被自己欺骗了,所以除非是无知,否则是不可能存在自欺的。为了无知,就必须健忘,忘却一切,在记忆中造成某种没有差异的效果,这便好像把石碑上的文字统统抹去,抚平一切,使得阳光不再能够在它之上形成阴影。这就是一马平川般的忘却效果。不需要崇拜它,而要实践它,并且不需要广而告之。
每一天醒来对自己说有福的人是真正有福的,他知道自己要为了什么而去获得福利,由此他会计算他的手段,他的劳动和获得的利益。我实在是羡慕这样的人和他的生活——不是反讽,而是敬仰,因为它们是我所不具有的美德。而美德是天真的,无论我挣扎着获取这些品质,它们始终都没有成为我的。那么,有什么事业值得投身去从事呢?我用枚举的方法到现在还没找到——虽然知道有很多种发现的方法,但这是我会使用的唯一的一种。
亲爱的,亲爱的,不是我要逃避,而是被驱逐的,那是我的家园,我为什么又要逃避呢?
2007-07-10
看到屏幕会有吐的感觉,但要做一个多产的人,这个是他必定要经受的。
病痛又开始抓住我不放了,尽管我没有感到多么不适,却会给精神上带来某种绝望的情绪和对末日来临的期盼。绝望——这已经不是一个时髦的词语了,但作为一种情绪,它还没有死,弥漫在精神的空气中,被每个人所吸进去。
这个老态龙钟的病人,他却能长命百岁。
2007-07-12
上完了一年来的最后一节法语课,也是最好的一节法语课,我有些忧伤了,不,是十分忧伤,最后的一位老师把我的报告录制成了CD,作为留念,本来仅仅是一份作业,现在却成为记忆,还有老师那让人倍感亲切和让人安宁的声音,我感动了。不知道说什么好。那被定格的声音,是美好的,虽然给我带来那么多的忧伤,却是我所喜爱的甜美的忧伤。我会珍视这也许只有我自己知道的友谊。
我是否太过敏感了,以致给自己带来了太多的悲伤和烦恼。是否更无可救药的是我还自甘沉溺于这种心境、这种敏感、这种烦恼带来的创作力,甚至还以此为荣?是的,无可救药了。
我所期盼的最后一天真的来临了,倒有些束手无策了,以前憎恨的东西突然要消失,却让我怀念起来,似乎还没有骂够,对象就要倒下了。
错综复杂的情绪纠葛在一起,难以从这片密林里看到一丝阳光,忽然间又怀念起沙漠上空的炽热光线来。我总是在两极中间徘徊,如果有一天能下定决心只去走那任何选定的一条道路,幸福才会来临罢。
从某个地方感觉到战争离我是那么近,不是它来到我身边,而是我在偶然中走近了战争。接近战争有很多种方式,可以是士兵,直接参加战争;可以是战地记者,他们比其他地方的人更早的目睹了战争;可以是平民,忍受着战争;也可以是一个思考者,思考什么是战争。虽然到现在我都不在上述与战争相关的可能性之中,但是也许将来,我会踩入某片燃烧着、流着血、呻吟和沉默着的土地。面对战争,我是不会平静的,因为做不到。可能是一个士兵,不顾一切地去自杀,自己的生命在那个时刻变得活跃起来,如同垂死者的回光返照,不想对着自己和身边的亲人去呻吟,而是沉默着地冲向死亡和胜利,得到的是最终的和平。纵然和平就是无力和狡计的代名词,但是也是很多人的梦想和理想,和平在我们的年代太难了,在别的年代也一样困难,从永恒的角度来看,它是永远不可能得到的,所以它始终会作为一种理想而被保持着。思考者常常怀着某种客观而中立的姿态去阅读关于战争的一切,而一个在世界上活着的人是不可能做到的,因为这战争已经把他卷入到事件中去了,卷入到无法澄清的诉讼中去了。于是所有关于中立的理想都成为了纯粹的幻影。那么一个思想者还有什么理由说自己不同于一个士兵、一个平民呢?思想的对象已经把思想卷入到自身的事件中去而把思想者化解了,思想者只能作为事件的一个部分而存在,正因为如此,他无法真正宣称自己的清白和中立,他总已经是“有罪”了的。事实上,思想者无法摆脱他理想的对立面,于是他也就没有理由说自己在战争面前不同于一个士兵或一个平民,他无法把眼光放到足够高以致于地球对他而言是一个球形,他无法拉着自己的头发把自身提升到神的高度,因为他已经只是一个人而已了。可悲的思想者,有什么用呢?——似乎回到了一个粗野的观点和问题。然而正是这种粗野性,才使思想暴露出了自身的虚伪性。思想在表面上的战无不胜其实只是掩盖了粗野性而已,把自身不能解释和包容的事物理解为“不文明”、“低级”、“没理性”……当然有些人也开始渐渐地接受这些负面的词语,如同野兽派把贬抑的评价当作自己的标志一样,这样一来,两者就开始有了自治,一切被思想掩盖的和被抛弃的弃儿都聚集到了自豪的粗野性阵营里来了,它们建立了破落不堪的城邦,却也就了自己的权力,然而战争在这里才刚刚被引发。鬼魂的军队集结在这被贬低和损害的周围,它们要进行一场复仇的征战,这就是永恒的战争,没有人可以逃避,因为它是鬼魂与思想的战争,而没有人可以控制得了它们,相反,为它们所决定。
2007-07-13凌晨:告别北大之前夜
有种奇怪的感觉告诉我:北大是个充满歧意的词语,它导致矛盾,冲突和分歧。告别,不再是从前的逃离,毕竟在疾风中行走会遇到更大的阻力,这阻力倒并不来自前方,而是来自于身后的引力,某种昏暗而强大的力量拉着我,使告别仪式变得那样凝重和暧昧。
但,
明夜,我已经远去在这个地方,
凝重结晶成僵直。
这个刚刚打下的桩
将成为我的华表,
如同墓碑一样死立在静处。
你,
封将在枯冢的潮气中的心灵,
望存爱的气息。
我会发掘尚未安宁的呼吸,
如果有一天。
2007-07-16
有一种平静浸润着我。渐渐地无力再感伤于痛苦与幸福的抗争,这本就是幸福抑或是痛苦?
窗外的知了经日长鸣,倒也不能和北京城的噪音相比。尽管这也许是另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声音,但却是自然之声,天籁之音。
和宝瓜在一起的每一晚开始有了安眠,生活有了宁静和幸福。
2007-07-17
开始一种没有名称的生活,此时此刻我还没有准备好进入角色,因为有很多种角色可供选择,所以就迷茫了,选此则必须弃彼,也许一个智者就是懂得选择和放弃的人。选择需要经过精巧的计算,而没有计算的生活则被认为是非理性的,无法说服别人和与人交流的。对于自己爱的人来说,这种选择的理性和说服力尤其重要,总要时刻准备着去回答无数个为什么。真正说来,我并不为着这些“为什么”而活着,我自己从来都没有问过自己原因,却组建了自己的生活世界,而那些总是质问自己的人相反却没有他那可爱的世界。世界在质问中逃离了,生活或世界永远不可能成为理性的被告。
在这个夏蝉争鸣的地方,我似乎沉静了,把那些喧闹留给它们自己,而我在喧闹中,似乎变得愈加宁静。
清晨恶梦之后突然想起本科的导师,他藐视那些庸庸碌碌的人,有着自己的偏见和傲慢,特立独行,招惹风波,他使我学会了独立思考。无论他在知识分子的斗争中取得什么样的成绩或遭受什么样的失败,他是我真正的导师,尽管他也没有在学业上给我一般意义上的指导。这种敬爱说出来却有些盲目了,但我认为爱是不需要什么通约性的,此爱是无法与他爱比较的。我和他从来都没有过深入的谈话,总相敬如宾,却也有默契,或者是思想上的互补。他对我的赞美也没有实质性的内容,对听众来说却也有着巨大的感染力。这使我自己不得不问一个问题:什么是一个可爱的人?一个可爱的人必须首先作出一种内/外的区分。这完全不是说他虚伪,尽管虚伪者也有此区分。可爱者的内心是残酷的,无论对自己还是对待他人,然而这种残酷不是消灭和残杀意义上的残酷,而指的是严格、不可饶恕、值得自我审判和自戕。而他的表象则是无限地平静,如同一泓深渊之水。他不会把自己的动静暴露在外面,在这个意义上他总是一个“虚伪者”(深处存在危机的人)。他把危机伸埋在自身,用自己全部力量去解决危机,即使需要冒着自我牺牲的巨大危险。他不愿意把自己的痛苦和思想与他人分享:一方面是因为他只信任自己;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不希望把某种开化和启蒙的东西带来的痛苦转嫁给别人。所以他有的仅仅是自我克服后的默喜和失败后的沉痛。对于这样一个可爱的人来说,一个沉默不语的而爱着他的人就足够了,也许这是最高尚的爱,因为爱总是凭借语言一直向上攀升以达到制高点,而对于一个已经达到定点的爱来说,有的只有沉默,心灵结合之后的爱就不再需要作为终结的语言了,在这个意义上就更不需要对话、询问和令人烦扰的质问了。这一切对于一个本身不可爱的人是难以理解的,而对于一个可爱的人来说自我理解不是他的目的或动机本身,他要寻找的是一个理解他的人,所以这是场冒险,两个世界之间的界限只有很少人能够跨过,来到另一个世界的芳草地。
一个被目的把捉住的人其实是一个没有目的的人,因为正在只有在这种情况下,他才不知道自己的目的是什么,由此也不知道通过什么样的行动可以使自己更加接近目的,相反对于他来说,目的成为了命运,他被命运盲目地驱逐着,时而看到一片蓝天,时而又遇到狂风暴雨,他却不知道它们意味着什么,即不知道这些表象对他的存在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于是他就需要一个占星术师来为他解释一切他相信但不明白的表象。明明白白的目的在他们两人手中变得不明不白,如同乱麻与其它表象缠绕在一起,愈加复杂而不可解。这个可怜的被目的捉住的人就如此这般地陷入了无可救药、不可挽回的必然性中,命运成了他看不见的、幽灵般的墓地指路人。从命运中解脱出来的人必定是有后怕的,回想自己从前处于危境,似乎自己是失而复得的,从此之后他对待自己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要么愈加珍视自己重新获得的生命,要么愈加轻蔑地对待自己的生命,因为这条命是“额外的”,它早已在他心中死去,为此,他可以毫无保留、毫无顾忌地为任何有价值的和无价值的东西献身。两种不同对待自己重获自由的方式都是不幸的,它们都没有从对从前命运的反思中脱离出来,还是忆想着那时的不幸和当前的幸福,还存留着不可抹去的后怕,在他们的生活中,“经验教训”是其行动的指导原则,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必定要援引过去的事情作为参照,他们作为个人,其心灵是无限沉重的,作为由他们构成的民族而言,这个民族也背负着不可卸下的历史责任——有关战争,有关种族起源和压迫、有关权力,有关光荣以及一切有关不可一世的民族英雄的传说。它们并不是因为对本民族的教养本身有所提高而在记忆或历史中占有重要的地位,而是因为他们对排斥异质性的东西具有永恒的价值而在记忆中占有不可替代的地位。如此为记忆所规定和牵引的个人或民族都在时间轴上留下深深的痕迹,如同蜗牛那样,它们的踪迹如此的明显以致于寻找它们的思想痕迹不用费丝毫力气,无论这条痕迹是曲线还是直线——这是思想的猎人所希望的。这些人在前进的时候总是不断地回顾自己的过去并试图找到未来的原则,但既然这些仅仅是“经验教训”,那么它们对于未来而言便没有真正的意义,除非未来不是真正的未来。这些人的自由被局限在他们的记忆中了,他们不知道在什么意义上,记忆对于他们会产生积极的作用,在什么意义上是负面的,总之,他们在滥用记忆,而滥用就等于伤害自由,由此也是在伤害自己。
作为一个“文人”,读书就是他生活的重心,没有这个重心,他便什么都不是,就没了规定,别人就再也无法定义他,或者只能泛泛地说他是一个人而已,显然,这不是他愿意接受的,他希望的是首先成为一个人,其中,重要的是成为一个与众不同的人,在任何地方都高人一筹——文人的幻想总是比谁都狂妄。既然读书是他唯一的重心,也是他试图区别于别人的地方,那么他应该怎么读书才能达到他所幻想的效果呢?某些人自甘降低到纯粹的阅读者的层次,以为阅读仅仅是理解作者的思想,甚至由于自身的无能而造成的不理解或误解也归因于作者的深邃,这样的读者是可敬的,却是为上述欲求超越而成为一个独特个体的文人所不齿,作为这样一个更为可敬的阅读者兼思想者,他并不把不理解或误解归咎于作者,而是作为自己独特性的标志,是他偏离“正统”和“伟大”的开端,是自己思想的起点,这的确令人敬仰。但这样的文人总是自以为了不起,总是在幻觉中把偏离的东西奉为宝藏而同时不可避免地贬低对象的价值。从中遇到的最大问题乃是思想与价值关系的问题:他们盲目地将思想都烙上价值的标签用以在当前的市场上出售,于是他就是我们时代的大学教师的一员——他批评我的相对主义和我思想的狭隘性以及没有反思精神却没有看到相对主义乃是真正的幸福之源,尽管它没有自身的逻辑力量而在哲学家看来显得没有价值,但在每个人的生活中相对主义并不总是遇到它不可解决的极端处境,人们会为彼此的相对主义处境抱有博大的胸怀而不会为前后、对己对人的不一致而争吵得面红耳赤,相反,被哲学家奉为神明的反思精神乃是不幸福的来源,如果非要我为思想贴上各种价值的标签的话。反思为人的不幸寻找源头,而这源头又是必然而不可避免的,某些哲学家会认为对必然的认识就是自由,而这在我看来恰恰是彻头彻尾的自欺欺人,因为即使认识到自由也并不是真正行动上的自由,而只是说行动必须在某个界限处止步,反思的结果只会让人觉得愈加苦不堪言,必须“绝圣去智”。所以读书而成为独特的个体并不是为了自身而故意而为之。独特性是在不知觉中无意而达到的效果,为此,也许需要孤僻的性格和近乎顽固的耐力,这却也是读书人的宿命:孤独,不为人理解,贫穷落魄,在经济上摇尾乞怜还以此为荣,似乎这是作为一个文人的标志。但也是我们时代的通病,因为我们不再有天生的高贵者,无论谁都有能力和权力成为伟大的思想家,这却需要每个人为产出一份思想付出更多的无关思想的代价——我们时代的平民思想家称之为必要的劳动和思想的基础。丰衣足食下的平静写作成为时代的泡影和某些复古人物的美好愿望。于是亚里士多德、伊壁鸠鲁和斯多亚学派中的某些人成为我们的偶像。对于他们,思想的盛宴是被摆置在面前的,他们尽情享用就是,而对于我们,需要花上半百功夫去获得生存的资料,剩下的时间也许才可以去思考一些在我看来极为荒谬无聊的事情。这是时代的命运,注定是没有盛宴,没有盈余和浪费的年代。某种自立的神话将民主时代的个体训练成具有以自足为荣的性格,每个人多被要求在人生道路上重新走一次人类进化的道路,在此要求下,我们只能走得匆匆忙忙而粗陋不堪,把生命浪费在重复和对前人的考古工作上。我们的文人是盲目的,在为自己寻找意义和独特性的道路上并没有发现任何路标,他们迷失在荒漠里,没有甘泉,没有拯救,他们死路一条。
2007-07-18
顽固的噪音每天准时到来,我蜗居在陋室里,如同冬眠的动物一样,尽量不动以避免出汗。
这几天没有别的追求,只求把菜烧得更好,也许这是因为从前的“家庭悲剧”造成的效果——难吃的菜和求生欲促使我努力地自己做美味的菜肴。如果一个厨师不是出于天性而学习烹饪的话,那么也许他同样也有那种我所谓的“家庭悲剧”,这对于他的童年可能会造成巨大的伤害,但从他的一生来看,这悲剧还是值得的、有意义的。
我感觉到自己渐渐地脱离出了这个人的世界,试图寻求人以外的世界,这是可能的吗?我是个幻想分子吗?幻想似乎是个贬义的词语,在人为世界的密林中,它被挤压得没有容纳它的空间和地位。它曾经是人进步的利器,今日每个成熟的人都否弃它,说它的坏话,视那些还抱有幻想的人为幼稚,似乎自己经历过风风雨雨而变得老成而世故了。
2007-07-22
瞬间的暴雨。
2007-07-23
形式的东西渐渐地占了上风,我嗅到了艺术哲学的开端。形式使我把呆滞的眼睛转向那深黑的地方,似乎这黑色对我而言会突然放出灵光,指点精神的江山。
现在没有了凌晨的疾笔,也没有了灵光咋现一刻,但幸福开始弥漫开来,如同一个焦躁的乞丐只有在一天开始的大雾中才能平静地面对可怕的世界——这个来势汹汹的纸老虎。
2007-07-25
一个老掉牙的话题却为人津津乐道,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永恒吗?绝非如此。人们喜欢谈论仅仅表明这个话题是他们经常要经历或涉及的而已,这并不意味着这个话题是永恒的,因为“永恒”远非人的永恒。永恒之所以是永恒在于它超出人的范围,对于人而已,永恒永恒是否定性的。而那些谈论者往往错误地使用了这个词语,并且这个错误是不可原谅的,因为它把世界仅仅围困在人的围栏里,遮住自己的眼睛就以为边界之外的世界不存在。对于边界的思考是哲学家的任务,然而他们对于自己的思考任务完成的如何呢?——繁杂而无成效。徘徊在无尽的边界乞望那不在场的尽头。那些高谈阔论的人看不到尽头,他们也许感到累了,或许从来就不曾相信或认识到过有这个尽头。
爱潮过后的虚无就是这样的话题,它给予了诸多艺术形式以精神,其作品,无论是诗还是雕塑还是绘画还是音乐都成为我们时代顶礼膜拜的对象。时代的目光紧紧盯着这些还算是伟大的作品,遗憾的是也仅仅注视着这些东西。而伟大的东西远远不止这些。
2007-07-26
这个宁静的上午让我想起许多年前的一天去看我舅妈的父亲,隔了这么远的关系其实也没有什么感情,一生也就见过那一面,后来我长大后,从某个旧闻中得知他早就死了。
那是一个很热的夏天,我们乘两节的公交车去那幢当时看来很远的别墅。那时候我对这个城市完全没有方向概念,只是跟着大人们走而已。烈日对孩子来说是算不上什么的,孩子喜欢在正午的烈日下玩耍而毫无顾忌,所以中暑是常有的事情,一旦中暑,老人们就会拿出些蓝色印花的包的“猴济公”——我本来就没有理解这究竟是什么东西,所以现在也竟不知道怎么书写。这被奉为灵丹妙药的东西也把我的生命延喘到了现在,虽然未必是这药,却有某种原因使我康复过来了的。
别墅是大路边的一装两层楼,虽然当时两层楼已经并不罕见,但满墙的绿叶还是少有的。它坐落在树荫中。我已经忘记如何进门的了,在记忆中我找不到进房的大门,似乎是一堵长墙,没有入口,我并没有试图寻找入口,而只是倒在墙边,世界对我而言少了一半,仅仅存在着我前面的世界,而墙后的世界因为墙而被割弃了。尽管我更可能掌握较小世界,但这并没有给我带来安全感和信心。热浪和寒风都从左吹到右从右吹到左。背对那四面有墙的别墅,我只有一面墙,我不是被这面墙所保护的,相反,它是世界的同谋,世界把我逼到一个地方,而这面墙恰恰帮助世界不再让我有所逃离,把我拦在这里。对于每个玩过“藏猫猫”游戏的孩子来说,都幻想过穿墙而过的超能力,而我对这种超能力的幻想却来自围墙下的孤独感。没有人会真正的穿墙而过,但很多人应该都幻想过墙那边的风景,所以其中有些人会骑到墙上看风景,骑墙的心态是处于危机的人独有的,这并不是说他们投机取巧,而是说他们内心的挣扎和痛苦,一个幸福的人尽可以开开心心走康庄大道,这些人满足于此世,此界限内的生活和风景,如此他们也不可能看到另一个世界的东西——也许是美景也许是地狱。如果说人一生必要有一次抛开任何陈见重新思考自己的生活,那么他的起点就在墙头,他必须具有观望一切的嗜欲,才能正确地进行彻底的反思。
尽管这道门在我的记忆之外也在我的想像之外,无论如何,我都曾经进入过那个地方,因为我清楚地记得受到了招待,因为我清楚地记得那杯茶,是用一个茶叶袋泡的,这却是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事物,后来很久以后才见到茶叶袋,现在想起这茶是因为今天有这样的一杯在在手边,没有任何味道,却凝记着关于这个遥远亲戚的琐碎而零星的记忆。
我想这位老人一定不是那种合群的人,他的孩子都在市中心忙碌着,他一个人住在偏僻的郊区,孩子们也不长去看望他,这很可能是他拒绝孩子去看他,因为他的孩子们总是热心而孝顺的。他在那里做些什么呢?每天的起居是怎么样的呢?如今没有人能够回答我好奇心指使下提出的问题,应该也没有必要回答我,问题纯粹是好奇心在作怪。所有的疑问已经离开我那么遥远了,连这个距离我都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什么时候去看望他的,什么时候得知他死讯的,不记得是谁告诉我的,甚至不记得他是谁了,只有把这个人归为一个舅妈的父亲,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又如何来谈论一个人呢?
他给我留下什么吗?我想是除了上述的记忆之外什么都没有,也不可能有,即使有,也早已被瓜分,而只有这精神性的记忆才能够弥久长新,被瓜分并不会减少它,相反倒会增加它。可悲的是没有人需要分享记忆,没有人珍视自己的过去,似乎每个人都要成为完全的新人,自己创造自己,而同时,他们发现,在自己的创造中处处受到历史的阻力,时时把他们从对未来的幻想中置入过去的土壤中——人无法避开历史的无意识的作用。超人就是在历史的羁绊中飞得最高的人,而不是一个完全摆脱了历史之力的人,因为对于人而言,不可能没有历史,他已经处在时间之中了。超越永远只是对自己的有限超越,而不是脱离自己,也不是战胜另一个事物,真正说来,超越仅仅是提升自己而已,一个抱有超越理想的人永远也不要指望自己能够看到另一个迥异的境地,因为它不是靠超越能够达到的,而抱有超越理想的人实际上是一个真正的现实主义者,他终生目的就是提升自己,而不是别的任何事物。
2007-07-31
在无数个日子后,我还是觉得无聊,某些意义是不能为我所发现的,也许是不应该为我所发现。它藏匿在某个地方,永远作为我无法够到的神秘之物。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