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2/18

2007年3月日记

2007-03-05
我终于离开了,一场遥远的战争也许要延伸到这里,要蔓延到未来。当早上醒来,在火车上听到那拖得老长的沙哑歌喉的时候,我知道我一定要去追求理想了,因为这火车把我载到了这寒冷干燥的地方,而同时令我梦想另一个地方,那个地方一定要更远,这样我才能回念故乡的亲切。这个故乡一定要有芦苇,一定要有海水,还要有海的女儿。

2007-03-09
无论如何一开始进入工作或者说要做与生活有关的事情了,日记便少了许多,其实是思想少了许多,这是时间带来的无奈。我需要一大段空余的时间,甚至是让我感到空虚和无聊了,那时往往我自己想不到的举动。——这似乎已经是很久的事情了,看着日记上的日期,我心惊胆战。
不知道一个孤独的人可以最终孤独到什么程度,我很想却又成为不了这样孤独的人。一个真正孤独的人是不为人所知道的,他在关系之外存在,而别人却把他当作虚无。无人知道他的生存,连打探他之存在的意向都没有。他与空气溶为一体,他从不显现,也许这便是孤独,对于孤独,我只有猜测了,它自我隐匿了。

2007-03-10
现在[这则新闻事件正在继续着,对事件描述的语言对它的持续性做了大胆地预言],一个男生在食堂门口痛哭,围了一群男生,也许并不是因为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而只是发现生活有些孤独,招些围观者罢。
而一个孤独者是从不会被人认为是孤独的。
我感到自己渐渐地沉睡了。冬天快要过去,但还是很冷,也许冬天就要来了吧。
终日的大风和寒冷。我把自己囚禁在房子里,等待哪里的春天来临呢?

2007-03-11
有一种生活,可以被称作永恒的幸福。
我希望,每晚在清延的节奏中安眠。
我希望,自己可以不抱任何希望。我可以沉沉地扎根在“现在”的土地上。我不愿意朝向未来的移动,也厌倦卷入过去的尘土。想念那些为了“最美好”的现在而自戕的生命,她们因为宝贵而变得美好,因为失去而变得悲悯。在清夜,希望听到她们潜入的悄悄音声,想像她们的身影在幽纱中抚过。她说不愿意被人发觉,我也不愿意用眼睛来伤害她们。
清晨来临之前,她走了;我才张开困倦的眼睛去接待令人愤怒的光明世界。

2007-03-12
有一种文字只是作为生命的备忘,备忘录的语言却背叛了用它纪录下来的事情,尤其背叛那些纯粹是出于备忘而写作的作者们的原初意图。
我常常犹豫着是否要真正开始写日记,对我来说,这比写日记本身要更加困难得多。要知道,文革中有些人是因为日记而遭杀身的,我担心的并不来自这种文化上的压力,而是担心一种真正的情感和真正的幸福生活会因此而毁灭。

2007-03-18
下很小的雨。很久没有写日记,似乎把这个地方荒废了。其实复杂的心境下,写不下什么东西,只有理清了才能慢慢写出来,因为思想的平面展开的,而文字是线性的,它始终逃脱不了时间。
忘记带雨伞了,不知道把它留在什么地方,似乎是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以致都不记得了。

2007-03-19
这一天,我发现回来一片空白,自己都感到有些恐惧。摆脱不掉的想法和心中的郁郁之情。我不用折中自己的生活就已经在理解和不理解之间了。
天气,似乎奇异地平静,然而在北地。但无论在何时何地,有时候一个微笑就是晴天的一场大雨,让我变得干净和潮湿起来。

2007-03-20
每天坚持写文章,坚持写日记,我有一个幻想。这样才能继续活着。

2007-03-21
街上的流浪汉在东西寻着爱情,那些情人们无非是在吵架或高谈阔论。

2007-03-28
今天考试,见池莉。生活愈见荒疏。

2007-03-29
少有地在上午写日记。早上起来发现在下雨,心里觉得很潮湿,不愿意去上课,似乎一张摊开的纸,淋湿了就不容易折起来了。今天确乎想出去走走,但是也没有人能够一起去,因为该在的人都不在,能去的不愿去,而一个人是很不情愿出去的。一个人在北地的大街上呼吸的只有灰尘,听到的只有聒噪的北地之音,大地是那样的凹陷下去,似乎把心灵埋葬了。
和人说起自己是个魔鬼,但别人说更像天使,也许是因为魔鬼要装得像天使才会诱骗人吧,所以魔鬼和天使是分不清的,他们具有同样的表象,甚至也拥有同样的灵魂——这应该就是我们的世界,更是我的世界,因为我想我看到了这个秘密,而一个无知者是不能说他“有”这个世界的,最多也只能说他“在”这个世界。所以我在这个世界上似乎总是在传播一些言论要让别人相信世界的本质是恶,而一个表象为天使的人又如何能使人信服呢?也许是人对魔鬼有一种成见,觉得魔鬼又坏又丑。但鬼在我看来一直就有某种正面的含义,如“诗鬼”,令人想到的是一种难以理解和超越的才能,一个活着的人如何能达到这种境地呢?[李商隐《李贺小传》:“长吉生二十四年,位不过奉礼太常中,当时人忌,亦多排摈诽斥之,又岂才而奇者,帝独重之,而人反不重耶?”]“魔鬼的身材”又是怎样一种令人心醉神迷?恶并不伴随着丑,相反它常常是美,是绝美,这让善都觉得很嫉羡,所以善擅自将其挪来作为自己的品质,由此善并非是善的。

2007-03-31
今天阅读了里尔克写给卡卜斯的书信,其中写道:“‘情欲地生活,情欲地创作。’——其实艺术家的体验是这样不可思议地接近于性的体验,接近于它的痛苦与它的快乐,这两种现象本来只是同一渴望与幸福的不同形式。”还写道:“纵使父母的爱不了解我们;究竟是在爱着、温暖着我们。”发现我常常在重复着这个主题,并且也是我一直想深入思考的主题。它用孤独、烦恼和性饥渴等各种方式缭绕着我的生活。在这方面,里尔克对卡卜斯的安慰或帮助在某种程度上也是针对我的,在后者身上我发现了几乎相同的苦恼:被孤独、风、内/外的分割环绕着。里尔克鼓励他去开拓孤独的疆界,朋友的缺乏或离去并意味着自己的世界必定变得空疏,相反,对自己生命记忆的反思或就是记忆本身也会为自己的思想拓展疆域,使自身沉入到那个平静而宽广的地方去。
其中里尔克谈到的主题是:
1.爱或爱情以及如何对待爱情。爱情不是占有,因为还有比占有或消灭对象更加基本的东西,即两个人(而不是基于依赖或占有关系的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原初的裂缝,这种裂缝是根本性的,它保持了本质上是人的两个人本质——孤独。此外,性爱不应该被理解为对疲倦生命的刺激,这是一种误解,而是应该作为一种对世界的领悟和经验,“是一切领悟的丰富和光华”,更重要的是应该把性爱当作是“向着顶点的聚精会神”。这个“顶点”应该理解为作者所谓的“必然”。
2.孤独。它把意识者推入到世界的最深处。里尔克是否是那样的一元论者——这是对他的擅加评论,而这本身是对艺术的破坏:“艺术是一种生活方式,无论我们怎样生活,都不知不觉地为它准备;每个真实的生活都比那些虚假的、以艺术为名号的职业跟艺术更为接近,它们炫耀一种近似的艺术,实际上却否定了、损害了艺术的存在,如整个的报章文字、几乎一切的批评界、四分之三号称文学和要号称文学的作品,都是这样。”里尔克强调的是要自己去面对作品,即使自己对作品一开始会有误解,但是惧怕误解是没有必要的,因为一方面,误解是不可避免的,因为每个人是孤独的,是单一的,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本身就是要跨过那个真空的危险地带,而里尔克鼓励我们不要害怕危险,所以另一方面,误解也并非是可怕的,它本身意味着“必然”性。
3.必然。里尔克的思想所探求的终点(同时也是他思想的生长点)就是他所谓的必然。在他的信中鼓励年轻诗人坚定地去追求那个“必然”。这使读者会联想起德国古典哲学,暂且不论两者之间的具体关联是什么,里尔克确实已经成为德国古典哲学(和浪漫主义研究者)研究者眼中的一个真正的诗人。而这种做法是必定会为里尔克本人所不齿的。
附4.书信中两人的交往是极不平衡的,里尔克以“大文人”的作风,以毫无做作的方式写了很多客套、安慰甚至表达自己对回信不耐烦的话语。他长时间地拖延回信的时间,有时候信甚至很短并为之辩护。这对于一个情人般仰慕他的卡卜斯来说本身就是一个煎熬,而后者却常常在信中向里尔克索要排除煎熬的“妙方”。这实际上就决定了卡卜斯的平凡和里尔克的伟大,他们的差距在于里尔克不断地去开拓自己孤独的疆域以孤身走向那“必然”,而卡卜斯却向里尔克索要走向平凡的灵丹妙药。他们的分离是必然的,卡卜斯说:1908年开始他们渐渐稀疏了,“因为生活把我赶入了正是诗人的温暖、和蔼多情的关怀所为我防护的境地。”但也正是这种分离,让他觉得里尔克是“高上仰止,景行行止”的那类人:“一个伟大的人、旷百世而一遇的人说话的地方,小人物必须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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