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3/23

遗言集(13)

很长时候,觉得在这个标题下,我是在放纵自己的情感,自我宣泄,或者治疗,在经历了许多挣扎之后,我还是决定继续挣扎,把自己设想在各个地方,在各种场合,投入自己梦想的决断中,这次却在土耳其,最后的旅行,我把自己安置在陌生的地方,尽可能让自己有些兴趣并且感到满足,可是最后,也不知道故事应该如何发展,完全没有编造的能力,因为对待自己太过真实,无论如何都无法欺骗自己,自己的生活阻碍了事业,对自己的忠诚使得自己的眼见变得狭窄,我付出一切是为了自己的一切,终究不明白用同样的东西换取同样的东西,可是还是那样做了。我丝毫算不上赌徒,没有多盈得一些的想法,却是十足的荒谬之徒,完全的等值交换,在流通中,生活开始流转起来,但也好像完全是静止的。对于所有的事情从遥远的身后,其实什么都没有,而幻觉显现得如此真实,两者完全没有界限,所有的思考在此停步,需要信仰还是什么别的东西?心律不规则,身体冰冷,不像是一个死去的人,倒是一个静候死亡,死亡却不来的人。全身所有的肌肉感觉到摇摆,静止的东西也欲望摇摆,所有树立在一边的事物都要被放倒,所有已经放倒在地上的都要被践踏,我的欲望不是一团混乱和没有规则的捣踏,它是那样强大的一个系统,如同血液一样流遍我的全身,使我不得不寄生在这套生命的系统中,超出欲望就像舍弃自己的血液系统一样不可能。生活在滋养我吗?完全没有,我是生活的一枚棋子,为了生活变得更美好而存在,一旦它找到了更有效的人,我就被舍弃,我是看到自己结局的人,是一个面对这样结局还要一路走下去的人,其中也充满了犹豫。落泪,即可怜自己,也可怜整个人类。人的进化永远在失控中,也永远在自己制造的变局中,却不能守护自己的心灵,任何残杀都是对它的蔑视。痛苦就是那条“窄门”,唯其对生命之后的诺言,大家都挤在那里;幸福的大门敞开着,可是门庭冷落。那些奋斗着,向往着幸福的人永远走的是那条窄门,痛苦的天堂为人们的勤劳和努力而存在。幸福属于那些心无傍鹜,东游西荡的而,一不小心掉进了正道。我没有面对众人宣讲死亡的悼词,它们却像大厅里的回音一样也在胸腔里反复的回荡,如果没有内部的空虚,它们就不会放肆地在身上喧嚣,也不会像甲虫一样笨拙地在灯光下投墙。然而这种空虚又是那么神圣,让人成为了可以容纳一切表象的载体,同时所有烦恼也伴随着神圣,不停地侵犯着……写着写着,这些字如同麻醉剂一样注射进我的体内,我的手好像感觉不到重量,柔顺地触摸着键盘,我的写作方式转变了,它毫无掩饰地把我的思绪缠绕在嗜血的十字架上,它们是大地伸出土地的吸管,当充满母性的大地在生产中血崩时就变得极其残酷,不惜活生生地吸取生命的浆液来哺育新的事物,此刻我的心触摸到耶稣那种伟大的献身感,让一切尖锐的东西刺破我神圣的细皮嫩肉,让血和肉如花般绽放在大地突起的巅峰,这是一种多么神圣,残酷,令人发指,一首多么催人泪下,振奋人心的哀歌。残酷地对待自己肉体,是对精神的最大折磨,是对精神的永恒放逐,无数伟大的精神还幽灵般游荡在我们身边,但又有多少人在黑暗和光明中认出它们的本体?我是一个被人贬斥为逃避主义者的人,我离开所有不属于我的虚假家园,回到那个真正生出我的地方,那个地方既然能有一次生出我,必定也能让我重生,所以无论何种死亡,都是我必定经历的皮肉之苦,但我却又是他们说的那样一个逃避主义者,病入膏肓的人大抵如此,一个病人最严重的病就是拒绝治疗。

2009/3/5

2009年2月日记

2009-02-14
写下上篇日记的时候竟然没有料到会是08年的最后一篇,等再次能够平静地继续写的时候几近两个月后的今日。12月22日宝瓜到此地,于2月10日离开回国,一同在巴黎度过10日,还去了布鲁塞尔,布鲁日,卢森堡,布拉格,罗马,梵蒂冈,佛罗伦萨,威尼斯,尼斯,摩纳哥,嘎纳,芒通,Eze village,于回国的前二日去了Namur城堡散步,周日,整个欧洲悄无声息,断断续续地下了些雪,在城堡的废墟地下倒是藏了不少可以住人的空间。
从布拉格的寒冷到罗马的夏日季候,再回到比利时经历寒冬,似乎生命又多过了一载。下午还轻轻地飘了不少雪花,寒气把我逼在房间里,与世界保持了更遥远的距离。前天清扫工来打扫窗前的的那片扫地,却把泥土吹到低矮的窗台,仿佛要把我葬入地下,对于这类似地下室的房间,我倒渐渐觉得满意起来。毕竟出行生活还算方便,并且地处村落的中心,白日不时的一些喧闹也能驱逐我只身的孤单。
常常刚回来的几日并不能安心下来写游记,好像那么美好的生活突然失去让我慌忙失措。而过上几日或数月便也不再有那种旅行失火的兴奋,所有当时的喜悦和欢乐也已成为蜡封的记忆。还有那些琐碎的名称也早已忘却,而也许有某种情调和真切的感受会不时地回到梦中和无限的遐想里。我的旅行,忘却的最可能就是那些著名的景点,却留下无数旅行的真切体验:在宝瓜的极度疲倦中和布拉格的季度寒冷中,我们参观了波西米亚的皇宫,在古犹太墓地许了愿,逛了许多水晶店,为家里买了一个水晶果盘,吃到了著名的烤猪蹄,还有唯一值得尝试的西式快餐——捷克的KFC鸡肉制品。
一路对签证的多虑,俯视罗马的葱郁,和罗马土人疯抢午餐批萨,还有那错过了永远就失去了的饺子。在罗马的漫步途中,也偶遇了另一个中国艺术家的步迹,在城市中的好几处发现了他散落在城中的魔方般的艺术品,而他的名字却早已忘记,毕竟作者在贡献出了作品便萧然离去了啊。在西班牙台阶和Trevi喷泉亲历了《罗马假日》中轻佻和将金钱置之度外的奢华。
佛罗伦萨的细小,以致于商店成了我们安排甚为宽松之旅行的唯一去处,幸好此地正好盛产皮具,是意大利购物的好去处。在那里度过了农历的最后一天。
威尼斯那指路的老太婆,热情地只让我们觉得身处童话仙境中,那抑扬的意大利语如歌剧般优雅,与心律相协的颤音让我们这些外乡的漫游者也理解了她的意思。愈高的海面已经淹没了不少房子的底楼,以致于有些地方变得像是地牢一般阴森,也褪去了威尼斯共和国时代的浮华与繁荣。这座面临水淹的古老城市似乎也不再能保住圣马克的遗骨,从天而降的黄金装饰教堂地面收到了水的侵蚀,从前的平面已经泛出了岩石的波涛。而整个城市就像是一座巨大的迷宫,无论身处城中何处,都没有任何指向,最好的办法就是抛开一切指引的漫游,用自己的脚步和记忆去建筑自己的地标。而步履不再能够跨越的地方就要依靠船(Vaporetto)。大运河两边琳琅满目的建筑风格并非我们能辨得清楚的,只像是大观园般好奇地走过。那少有游客的墓地岛(Cimitero)宛如死者的国都,而那些从叹息桥上走过的死囚们却也为能看见或被埋葬于此。岛上早期宏大的刻字碑文已经磨损和坍塌,不见有守墓人,行船也仅有去玻璃岛(Murano)一班途径此地。威尼斯的玻璃制品也因此地而闻名,却少有人去。那里有不少作坊和门面,空荡荡的午间快餐店也仅仅是各店老板之间的内部经济。东西总也算齐全,当时Salami的瘾君子宝瓜能凭借敏锐的嗅觉像土拨鼠一般从这个冬日荒远的岛下超市里挖出两包香肠来,后来一包艰难地消耗在摩纳哥眼光下的港口,而另一包为其舍弃在比利时,至今像死尸一样冷藏着,如同这记忆的创伤,任其在一边暂时搁置才是疗伤的最好方法。众多的破旧作坊间还立着一间小教堂,里面全无装饰,猜想主教也可能是被流放而来的,指引这些手工艺人们。

2009-02-15
夜半收到宝瓜的来信,像是一份未来家庭的宣言,能让我幸福地在地板上安睡了。看了Pasolini的人生三部曲,梦想、神话和现实是一个东西。

2009-02-16
今天依旧寒冷,不知道从何处飘来些雪片,湖边空旷的地方阵阵大风。给宝瓜写过信,觉得总是在同样的感受中回来荡去,我无法自己从自己挖掘的泥潭中走出来。那已经写下的书信总是为能说出自己的一切,是文字的缺陷还是心灵的迟钝?面对一个虚无的对话者,我有种放纵自己欲望,在没有边际的空白页上驰骋,不放过一个跃入思想的火花,我时常拿着一把易燃的干草,等待天际而来的闪电,让它来点燃我吧,任自己被烧灭,任奇迹发生,不要阻拦我的横冲直撞,有一天我会站在一片广阔的旷野向你满怀欣喜地倾诉来自孤寂苍穹的呼求,我被要求拜服于你,相信你的伟大,要我把自己托付给你这位陌生人,因为你是我的信仰,我把自己投身到或入天堂或入地域的深渊中,却不是那样相信概率的赌徒,你的精神必定引导概率的迷途,我不是那迷途上的羔羊,也不是如你曾堕落成的恶狼,而是虔诚的背叛者——背弃了自己的路途,从此走上爱你的道路。
当撒出红酒,斟满酒杯之时,我已经迷醉,那想像的芬芳早已溢出玻璃的瓶壁,流入污浊的心地,眼前一阵巨大的白色亮光,醒来已经是千年后无酒的葡萄园。

2009-02-17
当我把最细密的想法展示出来的时候却害怕它们自己迷失在误解中,被别人牵领着走向我所想的黑暗,遗失在不知所谓的他乡。自己的漂泊总是希望有一个定所,尽管宣示孤独也是一种表达美的方式,而且可能是最恰当的方式。那种孤独游离在现实与梦想之间,此岸没有理解它的人,彼岸也没有,它像是不同世界之间的摆渡船,最终又不知所向,也许终究破灭在时间的潮流中。
当我展示着什么的时候,同时也掩盖了什么,并且愈是展示了更多的事情,就愈是阻碍了更多事情本身的自白,好像我是它们的代言人似的,却渐渐地抢占了它们说话的权力,并且这种省力的方式使得它们也自愿退居其后,于是所有直白的东西都只是我的话语,张罗在世界的表面,而且这就是我们唯一能够理解和所生活的世界。
写下这些文字的我也许是永远无法理解某些不在乎离别之苦的人,生活世界决定了他们,世界的差异把我们分离开来并且给我们带来迥然不同的生活感受。这种理解之艰难如同一个人要走出自己既有之风格一样,明明是对自己的离弃却也要向是更加忠实地回归自己一样,并且要坚信不已,这难道不是一种最深刻的背叛吗?而那些标明了自己背叛的人倒有可能依然毫无变化地过着自己之前一样的生活。“转变”像是一场生命舞台上的闹剧,让同一个人,同一个躯体取笑自己,使得人格表现得仿佛变形虫一般,然而人也并没有通过这种变形把自己掩藏自己,其实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被掩藏,而只在于如何被观察,所谓的掩藏仅仅是对于某个层次的观察能力而言的,所以基督教会说上帝是全然察知的,但对我而言,一个不同于上帝的至高存在者也是如此,并且人的共同本质就是全然察知,这就需要一个人能够检验自己所有的能力,并且在恰当的层次上理解一个事物。可是又有谁能对自己永怀信任呢?我想是没有的,那些表面上自信的人都是自恋患者,而触及心底的质问会让每个灵魂都惊耸颤栗,所以一切美好和谐都是肤浅的,人与人之间建立起了一种不闻不问的礼节,尽管早已是礼崩乐坏的年代,但是本质上的礼数并没有崩裂,那就是人与人之间的这种肤浅的交往关系,由于肤浅才保全了人类,因此也可以说是最深刻的,避免了每个人质问每个人而导致相互的“厮杀”。
幸好并没有人愿意理解和理解我所有的东西,通过文字的造成困难和我本身的不在场,我保全了自己,它们对恶毒和不怀好意有着天然的抵抗力。即使是对于满怀好意者也有着积极的贡献,含糊不清、模棱两可有一种本能的引力,向一切明亮的光线投去蛊惑的一瞥,伟大作品的伟大之处正在于此。这并非说那些清晰明白的东西不伟大,而在于或者自称清晰明白的东西真正说来还是模糊不清的,或者清楚地道出了一切而不再有重复的必要。
文字的不朽是发生于历史的天命,而作者令文字成为不朽却是他的使命,长久的价值来自于生命的骤然爆发,也许短短的就年就规定了人类存在的所有价值。我们有时候出于对强大和崇高的厌恶而敌视真正伟大的东西,这些怀揣嫉妒的人本身违背了自己存在的使命,像是虫蚁一样嚼食自己的世界。

2009-02-18
当我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时候,所有的声音似乎都消失了,我聆听自己,犹豫不决,一切标准失去原先绝对的价值,而在孤独中又树立不起自己的价值,就像一切垮掉的东西一切,不安地躺在大地看着宁静的天空。
所有浮想联翩随着酒醉一起退潮的时候,身体和着一切在幻想中树立起来的欲望也一起退去。开始清醒地看到自己曾经努力去做的事情仅仅是自己所珍视的果实,当我无力存放这些青涩果实的时候,不得不将它们转让或遗弃,这就是我的理想之下场,一个个雄心壮志,现在却落得个无家可归,唯一值得保藏的就是那奋斗的记忆,没有人可以将它拿去,我的青春在挥霍中变得壮丽。

2009-02-19
重新构思了《橘子油》,继续写了一些,删去几段,所以基本上还是没有什么数量上的进展,这对于预备写成长篇小说的筹划却是个巨大的障碍。用电脑写作的巨大问题是所有写作的过程全部被抹去,剩余的是最后的修改,却又未必是写得最好的版本。在写作和多次修改中,有时候自己是无法把握自己的,这在乎自己无法评判自己,因而也不知优劣,如同金庸对自己作品的修改遭人痛骂同时也恍恍惚惚地坚持自己的主张一样,作者就是这样一个走独木桥的人,所有的道路对他而言是真正孤独的道路,并且他意志让自己走上这条道路,只有走上险峻,才会与众不同,因为所有大路早已成为大众的日常用具,成为他们的家常便饭,甚至已经失去了口感,如果在基督教的世界或民族里,对他人的好奇心(“莫要试探”)是有罪责的话,那么作者只能将自己展示为好奇的对象,就像小丑要受到追捧就必须勾引起观众心中的欲望,最优秀的作者应该像是一个放血疗法的医师,让读者最隐秘的诉求像砍断的动脉血一样汩汩而出。读者所得到的阅读体验就是失血般的眩晕,或者性高潮那般充溢的眩晕。这种眩晕不但发生在读者身上,而且可以说更多地是发生在作者身上,在一切优秀作品创作的间歇期,作者们如同冬眠的爬行动物,蛰伏在自己建筑的孤独中,即使在应酬不断的社会交往中,他们陷入也会像那些动物一样本能得降低低温,减少闲言对本质性思想的不必要消耗,在冬眠中积聚再次爆发的力量。作家总是那些于喧闹中与之谐调却同时为自己制造孤独的人,这种制造是本能的制造,不受自己一直左右的活动,当被欢呼的庆祝人群所包围的时候,他也感到莫大的孤独,似乎那些人都是围攻他而来,而同时他又觉得他们发起攻击的目标并不是他,看着自己被他们的冲锋所穿透,他只是个观察着世事的局外人,但又不是因此成为一个冷漠的人,他的每一个想法,每一个行动都是挣扎着去完成的,这也正是因为孤独:没有建议,没有忠告,没有劝勉,没有鼓励,没有教导……他寻找自己的灵感完全凭借着自己的嗅觉和判断,就像一头想要生存下去的狼一样必须依靠自己的能力,这也是自然赋予每个生物的自我独立的尊严。真正的作者就是即使在社会生活的相互依赖中也依然茕茕孑立不失尊严。在公共生活的压迫下保持自己的封闭性就是保持人性。人性不是人类品质的总和也不是交集,它的每个人精神中最深沉的东西,它也许是疯狂,也许是迷信,也许是理性,也许是混作一团模棱两可的东西……它们并不是人之建筑的奠基石,而是有着最沉重的人类价值,像锚一样把轻浮的人维系在并不完善而又辛苦的大地上。人尽管轻舟一般自由漂浮在世界上,然而总也不能脱离人性而飞去别处,这些本质让人成为人,让个人保有独特性,大地因此而多样化。

2009-02-22
依然陷在这样的情绪中,无法自拔地任由自己在无所事事却又烦躁的生活里浸泡,当一个人自己不愿得救的时候是没有人能够救他的,而他所需要的是某种刺激,让他从梦幻和理想的庸懒中醒来,投身到无论是否有价值的时间流中去。每个人若是确定地面对自己,那么他就的意志就会变得异常坚定,而当自觉被抛弃的时候,任何呼声都得不到回应。在轻风细雨的农村,我已经感到厌恶,只是这种厌恶无法拿来和另一种与之完全对立的厌恶相对比,因为我觉得无处是我家。我遭遇到是相处的艰难和相离的怨恨,没有任何中间的调和。爱一个世界的人必定也恨着它,因为它只是那样一个定了性的世界,无法任何变换,人却喜新厌旧,无法在一条道路上盲目地走下去。为什么面向我的都是冷漠和无法表达的深情?而真正安慰我的是那种表面化的却又不具欺骗表象的深情厚谊。一个人会有什么秘密,当一切都已经倾诉完毕,新的生活不过是重复和轮回,而却要把它当作是新的,人们无法制造新的东西,于是就鼓吹那些恒久不变或轮回的事物才有价值,我曾相信了这些话,可是真正说来价值与时间又有什么内在的关联呢?永恒的东西可以有最高的价值,转瞬即逝的东西也可以有最高的价值,只是容易为人遗忘,在人的神话中占有不了被讲述的地位。只因时间的长久而产生的价值是对人生命而言的价值,然而还有无数超出这个范围的价值,它们是值得那些预备超出人类的人去追求的。也正是这些追求让人陷入了孤独之中。常人的教育也并非没有价值,它开启了那扇通往超世界的大门,所以要尊重此地也要尊重彼方,因为那不确定的地方引起了人的崇高和向往感,而那确定的东西让人感觉到坚实和安稳。
傍晚写得信即伤害了宝瓜,也伤害了自己,我是那样内心动荡的人,可以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并且认为自己完全是同一个人,似乎这个跨越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我从来是怜悯自己的,但不知道这种自我怜悯也会给别人造成伤害,战战兢兢的生活态度终究也没有发生任何积极的作用,战战兢兢总只是胆战心惊而已,事态并不因此而好转,相反,有时却恶化了,由于自己的多虑和疑心,事情变得难以处置,人也变得难以相处,许多人渐渐远去,在找不到任何肯定的世界中,我也愈加远离了自己,分裂成相去甚远的两个个体,两者之间没有爱,也就不可能结合,我们是这样的冷漠,任凭世界的无原则分裂,就像大爆炸后的宇宙,任何两个点相互都在分离,而我们不幸地生活在宇宙之后,在这个相互远离的过程中。我试图宇宙之先,我们在伊甸园的无忧生活,然而那时候我们也不知道幸福和悲伤,而分离赋予了那种没有情感的生活无限的价值,它们在失去的过程中渐渐浮现出来。梦中,我伸手试图去抓住你,而自己却似乎在退后,你也在远处微笑着看着我,在分离中向我微笑,我不明白你的深意,因为在万分慌忙中,我什么都抓不住,任何东西都消失得那么快,以致于我怀疑自己所亲历过的一切,那么我肉眼所见、亲耳所闻似乎都只是梦中的幻影,我知道那不是因为你,而是我不信任你,我无法让自己相信你愿意无怨地留在我的体内,你的话语无法在我内心里背叛了你的行动,你是那样优美地离我而去,就像返乡的天使。
深夜,酒醒后是一阵穿透心灵的寒冷,穿肠而过,什么都没有留下,伤感的依然伤感,忧伤的依然忧伤,失去的永不回来,不来的永远不来。失去你的我依然完整,这让我愈加怀疑你是否曾在我体内。你的存在未曾让我感到饱满,失去你也未能让我感受到空虚,你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竟是我自己的毫无由来的幻想或者长期失眠造成的错觉。我的心是真的空虚了,美酒和良言无法在里面存放,一切美好的东西很快在里面腐烂,我常常口吐恶言,世界竟是如此伪善,在每个人的生活道路中设置了如此多的美德,让人为其鞠躬尽瘁。一个无视所有美德路标的人也许会迷路,但他也会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景色,我就是那个向往迷途的正经人,在一切恶的掩盖下,我竟是如此善良,所有天使竟在我面前折膝。美德、良心在小狭小的内心疯狂地滋长,它们为了拯救人而失去了自己的节制,它们却失去了理智,像是要把所有的恶都清扫干净,然而这种“纯洁性”本身也是罪恶:优生学上的纯洁阻碍了智慧,政治学上了纯洁妨害了民主,社会学上的纯洁否定了他人……我实在是那包含一切的神,只是借着人而真正地包含了人。神实在是恶的起源,为什么人的乡愿又要为我清洗罪恶呢?即使人模仿神而犯罪,罪也不在神,而在于人的自由意志,所有存在者都要为自己的自由负责,人是悲伤地肩负起自由之责的,这自由来自于对神的无知,对于世界的无知,如果能认识到一切,那么没有什么是自由的,自由仅仅是给予物质者生存的一个鼓励,同时也是一个惩罚。当人从一个决定论的实践者变成一个自由人的时候,他应该是欢喜还是悲伤呢?什么是贯穿人类的历史感呢?人类之存在必然因就是繁殖,在繁殖中女性感受到的那种普遍的束缚感。在那个快乐的束缚时刻,就铭刻了人类的整个历史,纯洁的开始变得不纯洁,某种没有边际的东西开始受到约束。一旦开始,人类就必须坚持走完这条自己的道路,然后别的东西才能开端。人类的所有理想都是建立在海市蜃楼上的空想,因为总有一天,只有虚无,也许只有这个才是不能说出来的实用主义真理,因为它将更早地把人带向灭亡。
深夜带给人的是什么呢?露水、百合还是思想?或者是向人指出最终的结局,人每天都能在深夜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和人的终局,但有的人不愿看,有的人贪于睡眠,只有那些在精神中挣扎点亮火光的人,神向他们展示了一切。然而那仅仅是黑夜中的忠告,是黑色的礼物,白天他们依然如同芸芸众生一样混迹在这个世界上做一个好公民,任何人都无法逃脱这个世界的管理,世界不会忘记每一个人,而神却只挑选几个人而已。所有的一切神看得清楚明白,人只有在凭借着白天光线在看得清面容,而神却在黑暗中洞察并决定一切,因为他并不用眼睛来分辨,他靠的是智慧,我把这叫做神明。
我厌倦一切,最终,我厌倦了自己厌倦一切的状态,无法逃避的窘境最终也凶猛地压过来,我不希望自己死亡在这种无休止的古典回旋中,我是那种在战争中第一个把自己送向枪口的人,把自己放在自己无可抉择的地方,我顿时变得安详,似乎自由与命定在那一刻达到了最终的和解。

2009-02-23
储物柜里放满了食物,有一瓶开过的酒,发出陈年的味道,少年时代的滋味忽然又回到身上,昏黄的白炽灯光,一打开便是四处逃窜的蟑螂,却从来都没有觉得恐惧过,只是被踩死才会令我恶心。所有的到位都混杂在一切,我却依旧能分辨出各种不同的气味,它们各自带着自己的体味,静默地散发,如同藤蔓植物一样慢慢地缠绕在一起,交织出一股童年一般的味道,令我无可救药地陷入回忆的泥沼。没有人会在我身边述说我的童年,那完全是我一个人的世界,父母只是那养育我的不知情者,尽管生活在一起,却决不会知晓我的想法,我离他们那么近,却生活地那么远。我从来就对这种距离感到满意,如此,他们不会随意地闯入我的空间,我也没有丝毫的好奇心去打探他们的一切,至今竟然也不知道我的父母过去有着什么样的生活,所谓的亲缘关系都建立在某种身体的相似性上,也因为仅仅是相似,所以存有怀疑的心思,便也可以随时全然脱离他们的关照。

2009-02-24
有时候,我发现自己的失眠又必须完全归咎于自己的日记,模糊的意识通过文字却变得清晰起来,有些本来不澄清就不会酿成错误的事情说清楚了反而带来灾祸。
我与世间是没什么隔膜的,因为所有的希望和爱只发生在这个世界,一切对于世界之外事物的态度就是绝望,一个人爱他的亲人和周围的人,但如果爱上了世界之外和之后的东西,那是荒谬的,因为虚无不与任何事物发生任何关系,拥有荒谬人生活在绝望中,他爱上了虚无,他的爱注定是白白消耗而没有生命和价值。然而是否真的存在这样向虚无而生的人呢?必定存在(过)的。正因为虚无和荒谬,所以需要一种信仰,把不存在的东西当作实在去爱去恨,发生一种真切的关系,并且时而发展成某种人的生命中最牢固的关系,牢固的程度由与之对立的解散它们的力量的大小而定:一个普通基督徒的信仰并不不伟大,而一个被钉死却不放弃信仰的基督徒就显得伟大了,就像平庸不会遭到抵抗,而经得起抵抗并且获得胜利的就不再是平庸的了,人生中也同样存在作用力与反作用力。

2009-02-25
没有一切虚无之镜的人永远也不会感到孤独,因为他们看不到自己,他们眼中的自己总是呈现出五花八门的样态,而没有一个真正是他们自己。而虚无之镜是这样一面镜子,在里面什么都没有,视觉失去了任何意义,心灵的眼睛才能张开看清自己。

2009-02-26
许多天的沉闷,毫无进展的学业,只是无法使自己站在高处和远处看自己,对人格分裂的极度渴望中,唯一的结果就是不可离开自身而辛苦地生活着。一个人如果可以看得很远,那便也没有什么忧虑,所有的忧虑都是在当下一刻喷涌出来的,而且源源不断,因为流逝的当下是无穷的。人可以逃避永恒,但无法躲避当下,那种让内部的躁动让人试图抓开自己的皮肉而释放出来,可是如果有人当真如此残酷地分解自己,使自己解脱的话,那么他之前的一起企图也顿时化做云烟。他们是残酷的人,徒劳的人,冷漠的人,也是胆怯的人,承受不了生命的承重,背负不了时间的压迫,然而身体确如他们所知道的那样,是无比脆弱的,当时间像是辣椒水一样被灌进身体或者被注射进血液的时候,没有人能够承受这种折磨,真正说来,它不是对身体的折磨,它早已轻视了身体的存在,而是对给予生命的那种尊严的蔑视,是对一切作为生命存在之事物的鄙视。人却是无时不在这种贬低中存在的,如果这种存在能够算得上是生活的话已经是万幸了。正是有了生命,人才被时间所统治,人的政治就是时间的统治,一切看上去领导着的人总已经被时间所奴役了。而作为政治的手段,作为对奴役着的回报,时间给予人的是继续生活的渴望,这种渴望往往是通过某种更加美好的前景而达成的,除此之外生活的理由便是对死亡的恐惧,时间从积极的和消极的方面管理着所有生命。世界中一切形式的统治者不要已经自己拥有了一切,因为他们所不能拥有的恰恰是他们自己,即便他们占有了世界上一切,他们也占有不了自己的身体,因为它被时间这种无形的事物所占据,再强大的人心中也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对衰老的担忧,对疾病的忧虑,还有对那一直涌现着的“现在”的焦虑的操劳。如果他要控制一切涌现着的“此刻”,他就要控制整个时间,这是对身体中的精神流的反抗,然而人的反抗又能走多远呢?又是否有任何效果呢?似乎从来没有人有过这种反抗,似乎人天生就是时间的温顺奴隶,而时间如同涓涓细流一样轻抚着人的心灵,这颗心灵就是这样被欺骗和被损害的,同时还以为自己与时间有着某种至亲的关系而沾沾自喜。我们是有着多么低贱与可鄙的心灵啊,如果心灵在身体出生之前就已经发育完全,那么世界上就不可能存在生命。正式心灵对于自己的完整性的盲目追求才导致了自己被骗,导致所有的身体因此而无畏地遭受苦难。罹难的身体天生就扮演着悲剧角色,他们一方面承受着痛苦,另一方面却常常无意识地流露出悲伤和苦楚,他们自己并不知道苦难的源头,有些人还错误地把它们归咎于他处,用各种奇怪的办法来治疗,可是生命并没有结束,苦难也没有完结,一切人们不希望的事物还是不断地涌现出来,没有任何类似于止血的药膏一样止住时间之流。任何一个身体饱满的人是厌恶一切流向外部的东西的,这让他们感到空虚,如同有个隐形的幽灵在生活的天地间回旋。所有人无意识地活着并且无意识地继续给予生命,他们说不出理由,也许没有理由就是他们唯一的理由,也会有人是因为快乐或者责任,他们却都没有思考过自己的诞生意味着什么,给予一个生命又意味着什么,又有谁能够放弃自己的未来而单单考虑过生育的意味?也许当每个人都陷入在这样的沉思中的时候,人的历史早就终结了,或者说人就根本不会存在。然而人超出别的动物之优越之处在于,人能够多多少少地控制自己的痛苦,使得大多数痛苦可被预见,由此建立了医学、保险、福利、战争、疗养院……但有一项根本性地控制时间之流的手段却被大多数国家所禁止,由此大多数人也无法获得这种控制自己的手段,那就是安乐死。如果安乐死成为一种普遍的公民自由,那么人的世界不久就将不存在,历史就要终结,时间的统治就要垮台。在此,“时间政府”与这种根本性的痛苦控制手段建立起隐秘的对立关系。时间的存在必须依赖人的生命,否定生命和身体存在的一切方法都是“反政府的”,都是叛乱,而且这种叛乱不是建设性的,是真正的毁灭,唯一的结局就是虚无,所以安乐死不光是痛苦的解药,而且也是真正的瘟疫,所有生命都会在瞬间摧毁,因为生命不光有生的欲望,而且还有同样强烈的死的欲望,经常在剧烈的兴奋或至福中闪现,如当真正相爱的人在一起就会想到去死,一个正好走完人生巅峰的人也有同样如此,因为死对他们来说才能保证自己拥有完美的结局。此外,遇到极端痛苦的人也会想到去死,因为他们在生命的继续中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曙光,似乎时间主动抛弃了他们,在这个意义上,安乐死并没有与时间完全对立,似乎成了它的盟友一般。
忽然想到以《兄弟之恨》写一个什么东西出来。中国兄弟之间没有真正的爱,一切兄弟间的错误都不可原谅,相比之下,一个陌生人所犯的错误倒更容易受到谅解。我们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国度?兄弟之间有的更多的是竞争,从王子到党派,相互之间所犯的错误甚至会变成长久的仇恨,而没有一方愿意放弃自己的立场,兄弟是为家庭平添了一份烦扰,因为血缘是仇恨的永久性纽带,仇恨不可将兄弟消灭,又不可彻底离其而去,血缘把兄弟拖到了仇恨的针毡上。我们的兄弟情谊是被践踏的,被爱和恨搅拌在泥潭里。
宝瓜离去的日子也渐渐地远去,我倏然回到从前忧愁苦闷的年月中,所有这些文字是我坠落的象征,我无法集中精神做任何事情,所有事情都要拖延到我的后半生,到那时一定也还是拖延,我所感受到的自己是那么忧伤,所见的自己的却是那么幸福,我几乎什么都拥有,并且一直以来也都是过分的顺利见证了我不恰当的担心,我是生与忧患中的人,为其如此,我才能继续在忧郁丛中生活下去。我的前半生并不奇异,却近乎是一般人所能得到的最好生活了道路了,却时时伴随着死亡的幻影,它不是如我所愿而来,它让我贬低了生命的价值,但可能是回忆中的真正色彩,幸福的生活无可谈论,它们本身就有些枯燥,过往的忧伤像是枯笔蘸上的水分:重现的血流,当下的影像,僵直的身体,专一的愁思,是通向过去生命的路途,没有它们,我完全不记得我曾经幸福地存在过,为着它们,我奉献了自己的大部分时间,让它们单独地陪伴着我,因为我相信只有它们对生命才是忠诚和诚实的,记录对它们的言语就是我日记的大部分内容。而合上自己所写的字就像是痛苦的告别,与它们,也与我自己,害怕失去它们,却更害怕失去自己,我所爱的还是我自己吧。

2009-02-27
长叹一气,终于是人去楼空的周末,那是十年前的感受了,周五我依然还住在寝室,同学固然都走光。开着两支日光灯,看书到半夜。整幢楼大概就剩下我了,连管理员也回家或者睡觉了。其实那时我是喜欢这种安宁的,在孤独中觉得自己很伟大、很独立,然而今日却再也无法忍受,重新回到那样的生活立即会让我崩溃。周末从来都没有和同学一起出去玩过,也不知道别人如何度过周末。就这样度过了高中三年的生活,平淡,没什么深刻的记忆。

2009-02-28
本来想去布鲁塞尔,却遇上了全国的大罢工,不得不在家,紧张的时光被浪费,心里很焦急,难道要把自己焚烧?可恶的是二月还那么短暂,今天竟是最后一天。

2008年12月日记

2008-12-01
忽然天黑了,今天终于做了些对于毕业有益的事情,这些事情可能对于我的整个一生是没有什么益处可言的,但总好拿来安慰自己。
到了一年中的最后一个月,觉得时间过得飞快,我快记不得自己年纪了,因为在忙碌中苍老,那些时间被一个个学期隔开,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智力没有长进,知识越来越混淆在一起。把这个月分成四周,每周做一件事情,时间在这种设想中一下子过去了。于是十分害怕自己。一个心里经过波折的人会特别想宁静,愿意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半辈子。
当我面对自己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是多么虚弱,却总是装作异样的坚强,装出一中超然脱俗的模样,最终却失去大家都拥有的幸福,但也没得到自己独特的挚爱,还有重新回到原来的轨迹,走寻常人的已经走过的道路,如此,我连最普通的人都不如,还在他们后面亦步亦趋,然而又能如何呢?确乎是自己当时想得太多,在迷宫中走了一通,证明了自己聪明,却还是回到起点,难道我就以迷宫中的导游为生吗?许多聪明人最后从事的都是最下贱的活,这是因为他们太聪明了,考虑了过多的因素,以致于这些因素最终失去了他的控制,开始自己活跃起来而组织了自己的结构。

2008-12-02
傍晚开始下雨,雨声让夜变得越加宁静,我开始有些平静了,开始写作业,开始准备宝瓜的到来,开始对身边的一切变得淡薄,开始不再傻傻地看着雨滴落到最后一滴就去工作或睡觉了,开始不后悔地过常人的生活,而从前我所知道的那些言论让我自命清高地生活了许多年,虽然不是错误,却是留下了许多不得不弥补的遗憾。我想不停地写,就这样一直写下去,就像在山林中行走,一直走下去,无穷无尽的向前,即使绕圈回来也不能算是倒退,至少还见过另一条道路上的风景,遇见过徐徐吹拂的林间清风,和仙女聚集的林中水塘,可是我无法把它们带到这里来,也无法把这里的心情带到那里去,我不是那样的使者,擅长于两地语言或熟悉两者的风俗,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我只是一个莫名被投入到此地的人,对于那个世界来说,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她们也许看见了我,但无话可说,尽管我觉得自己与她们生活在一个世界中,但是她们从来都没有觉得有我存在,也不觉得有人闯进那个世界,因为全都是我的想像,想像中的他人对我没有任何反应,更不用说洞见什么事情了,于是我像是一个透明的幽灵在那里尽情飘荡和漫游。我所爱的人见不到我,因为我在别人面前拥有自己的身体,而在她面前,却只剩下了灵魂,而她不会愿意这样来设想我,也从未如此这般设想过。
现在觉得成人的生活似乎不如孩童,而实际上,童年也有自己的害怕和恐惧。我并不像许多人那样想回到童年,那个时代对于我言是同样程度的痛苦和烦扰,只是所担心的内容不同而已。不用做详细的比较,也不用一味地要回到过去,那些年华,是过去,记忆和神话,我们反复的思量,从中获得美味和教训。人们设想重新选择生活会有什么结果,其实要是处在那样的境地,人们就会希望选择现在自己所是的样子,这就是生活在别处的意义。

2008-12-03
今天抄了不少东西,当作期末交差的作业了,我从来没有弄清楚过各种课程所要求的作业之区别,总是笼统地交一个有系统的读书笔记一样的东西,倒也没事。学习的岁月就这样过了。
早上很早醒来上厕所,竟然早出闹铃时间两个小时,意识尚且迷糊,想擤鼻涕,却在水槽里看到一大片飞溅的血滴,于是这要继续睡,本想早起写文章,可不得不等着鼻血止住,在床榻上静静地躺着,好像一个意外的假日,我不知如何是好。

2008-12-05
每次散步回来总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下了许多天的雨,有些阴郁,门前的湖里聚集了许多海鸥,本来以为很早就南向飞去了,可是今天发现了更多的鸟,似乎要在这里越冬了。一对阿拉伯情人在湖边喂海鸟,瞬间一湖面上泛出许多水花,天上也黑压压地一片压过来,冬天在大地上找些食物的确不容易。还有些巨大的鸟,我竟不知道名字。岸边的水草丛里有些鹌鹑在盲目地寻食,灰黑的野鸭在近岸的水面游弋,只有那些白色的海鸥在湖中央展翅和嬉戏。
冬天啊冬天,我想躺在无尽的黑暗中睡眠,那白天和那令人头晕脑胀的春天永远不要来临。那些发热的季节,天气让我身体从内部发酵,有时候,甚至是常常,疼得让人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门口那盏路灯,破坏了自然的光亮,驱走了自然的恐惧和最原始的诗意。

2008-12-06
终日身体觉得劳累,心里觉得忙碌,但实际上又什么都没有发生,大概有些幻想症状,可是也无法装出来给自己看,就愈加不可忍受自己的绕圈子,始终无毫无意义的徘徊。
有时候会有一种冲动,写一封信告诉对方我正在失血,等他们若干天后读到我的邮件时候,我可以幸福地等着他们的怀念,喜欢这种必然的情感,以致于在我死后还是值得期待。打量着自己的手腕,设想有一把锋利的刀穿过,然而我害怕的是失败,这些虚幻的想法被一个实实在在的记忆所打破,记得从前有许多小孩子都是手腕上穿一把刀沿街要饭,常常还带着血渍,古代人有种把残酷审美化的倾向和事实,后来越来越淡化,以致于现在看来是很不人道的。但正是这个记忆让我对手腕充满了各种奇怪的想法,也让我觉得自己过于坚强地谈论着这些血腥的事情。可是在这之中,我也获得了古人那种垂死和凋零的美感,有些人会晕血,而有些人看到自己流血会有某种类似性高潮的感觉——眩晕,强大,流动的液体,体外的活细胞,征服与被征服,红色,单体繁殖的独立和完美感,面临走向衰弱的最后一击,生命全部精华的相互激荡,意识与非意识、礼节与神圣、爱与悲恨在此刻的交集……血液,它是所有快感的溶剂,只有在血液中,我才看见天上的神和世上的珍宝,将其溶化才是最好的保藏,我需要的是血液,而在体内的暗流却让我感觉不到它的存在,需要将无数的导管引导到身体的外部来,在残酷的祭礼中,诸神降临享受犒劳。北欧的海盗和希特勒都是那样的嗜血者,血液是大地上生存之物的专有物,血液驱动人生存在大地上并始终超越大地,所以死亡后,也就是血失尽后有两个选择:向下入土或者向上与神共在,而血液始终只属于大地,它只是大地暂时赋予人生命的力量,生命的终结也要交还这个力量。有一些血液是纯粹的,而有一些是混杂的,这取决于大地,只有纯洁的大地才能给予人们纯洁的血液,那种一心向善的东西,然而纯洁性同时意味着排他性,所以有了种族大屠杀,在这种人类的行动中,不应只看到愚昧、残酷和无人道,而应该看到大地的意志,它对纯洁性的追求和对高尚的自我崇拜,这是所有杂交混种之人所不能理解和容忍的。纯血还有一种象征性的鼓舞力量,当一个种族因为自己的种族疾病而奄奄一息时,对血液纯洁性的信仰还是赋予了他们存在的信心,然而这些人仿佛那样的悲剧英雄,这样一个贵族,他被暴民们杀死在自我陶醉中,他流着泪,却也幸福。对血液的崇拜也是对富足的崇拜,它是这样一种自足的东西,自古以来就是从内部流向外部的,人的神圣性也正在于此,人与神一样,拥有“给予”(donner)的能力和意愿,这种意愿就是“创造”的本原或“原始的创造”,没有创造,大地不可能向人敞开或者锁闭,人把“心之血”浇灌到世界的每个角落,大地才贡献出它原始的质料。每件人类的建筑、作品,甚至产品都流淌着血液的欢愉。而某些被播撒到世界各个角落的产品还意味着某种纯种血液的扩张,一个种族的崛起表现为起劳动的产品的蔓延,如果它同时还是嗜血的种族,那么结果就是战争。尽管每个人都有血液,但是本原的血并非来自自己,而是大地,所以大地在灌输我们血液的同时还像海绵一样吮吸着人类之血,由此,每一个离开世界的人都是惨白的,然而每一种血被大地吸收并且重新安排,产生新的生命,新的自我崇拜,新的高尚和新的争战。战争真正说来并非是人的战争,而是大地自身的分裂和争夺,就像地壳运动造成了现在的地质板块,它们始终在相互抗争,在这个意义上,人仅仅是大地之战愈加活跃的工具而已,而某些人却把自己想像得过于崇高了。血液还有一种征象,它表现为潮汐,虽然在女性中看得略为分明,但却是人类的普遍现象,这种征象就是“涌动”和“轮回”。在涌动中孕育着退却,而两者就形成了永无止尽的轮回,由此,人的痛苦不是一次性的,而是在忘却中每一次疼痛都被当作是创造新纪元的阵痛,所以也是希望与绝望的轮回。

2008-12-07
早上醒来,觉得自己失去了全部的爱,一个人睡在冷酷的世界中,不知道外面是否还有人活着,忽然往事也如潮水般涌来:
住在武汉的时候,宝瓜喜欢吃水果,经常嗲声嗲气地说:“芝麻蕉”。听上去好像是那个她喜欢的“芝麻街”,而那些人物我一个都不熟悉。现在房间里存了些香蕉,没什么香气,即使有的开始腐败了,也没有任何气息,似乎是自己远离了这个世界,而不是别人远离了我。宝瓜哪里?在自己心中寻找的时候,我是那么胆怯,害怕寻而无果,也害怕忽然出现,让我不知所措。
遇见的那些人们匆匆忙忙,对某些根本的事情避而不谈,亦自有乐趣。

2008-12-08
写作业到了凌晨,房间里变得很热,傍晚的睡意现在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脑子一片空白,连晚饭前的事情都想不起来,似乎一心伏在书本里,就像鸵鸟一样可以忘却周围的一切。
每晚要喝酒,方才入睡,大概用这种方式,我变卖了自己的健康,把原来长久的生活时间都一下子消耗掉了。从前觉得这是一种可爱的生活方式,因为喜欢那一现的昙花,而不是那些萎靡长久的花。

2008-12-9
晚上的云层很厚,月亮却始终透露出来,带着彩色的晕圈,第一次见到如此柔美的月亮。

2008-12-10
在凌晨四点的时候,血精开始活动,人们睡得最死,血液开始往外流,就像万物因为重力向下落一样。刚才毛巾擦脸,一把血,浑然不觉面部已经变红了。

2008-12-12
今天过得有些荒疏,不过也学了点本领。看到有关北大的丑闻气氛地忍不住过几句,却也惹来我不想回应的争论,本来也就是自己泄泄气而已,说过的话当是云烟飘过。但有些问题话是别人逼着不得不说的,而另一些则逃避罢了。生活不过如此迂回而已。
下午在树林里散步见鹿一双,在山坡上警觉得看着我,也许我的惊讶胜过它们。又继续一跳一跳地消失了,而我也继续走自己的路。

2008-12-13
早上醒来想写个故事,但作业和旅行安排的紧逼实在是既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只要在日记里略记一二。也许取名为《幻想者的炼狱》。
讲述三个人,他们生活在幻想中,也相信死亡并没有现实性,他们在一个通宵的谈话后清晨来到无人的桥上,下面是火车铁轨,偶尔有早发的火车通过,于是突发奇想,准备一起从桥上在火车正好经过的时候跳下去。火车终于来了,三个人并排在火车头快要出桥洞的时候跳下,结果没有计算好时间,两人掉在火车上,另一人滚落到铁轨边,于是两人随着火车远去,而另一人却在原地,于是他们就分手了。那孤身一人回到他们聊天的房间,开始自己沉闷的生活,却被因为过度的幻想,生活并非真实。而另外两个人从火车顶上爬入餐车,开始他们幻想的奇妙之旅。身边的一切开始在他们生活中发生奇异的变形,连餐车上的服务员也被以为是18世纪法国宫廷的侍者,尽管满眼是那么实在的东西,但却在他们眼里有了新的意义。随着火车的远去,他们远离自己原先的住所,也从来没有在提起与他们一起跳桥的那第三人。各自开始了自己的生活。[中间暂且省略无数]后来那旅行的两人因为吃霸王餐被捕,他们狡辩说自己会付账的,可以老板先报了警。他们在警察面前拿出钱来付账,证明自己的清白,而老板故意开高了菜价,如此,他们的罪名成立,被审判,其后又闹事,最后被处死。先前的那第三个人出现在他们的葬礼上。似乎是出席陌生人的葬礼。
仅仅这些勾勒太粗糙了,明年一定要多写些东西,感觉生命荒废才是真正的自杀,而那些自杀的人倒是尊重了生命,在该死的时候去死。
喝了些酒,心里有些沉,似乎从头开始向下瘫痪。幸好床就在身边,我可以睡了。向世界告别,日记是我告别世界的仪式。

2008-12-14
面对作业,最害怕的莫过于毫无头绪,经历了煎熬,还是将就着去完成那些必须完成的东西。对于心,劳累莫过于此。
下周末宝瓜要来,只是最近每日精疲力竭,无心想念,也许来的那天前 能完成自己的工作,让我的心情不至于成为对方的负担。

2008-12-15
这几天不停地做梦,在现实与虚幻中交错。一直把自己当作是好学生,昨日梦中,我在自己和别人心目中数学成绩都不差,可是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什么题目都做不出,考试竟然也是最后一名,从来没有设想过那样的日子意味着什么,也不了解那些从前班上成绩最差同学的心情,也许他们也难以理解我总得第一的心情,别人的世界即使在梦境中也是不可进入的,而心理分析学家却打错了算盘。当老师把手中最后的数学考试卷发还给我们的时候说:“这是最后两张卷子,也是最差的两张。”大家看着卷子最终落到我的手中,我还为自己找借口说自己是文科生,但那场景却是初中,这辩解最终让我醒来,舒了口起,我终于不用为自己的成绩担扰,因为我现在毕竟不需要为这些事情操劳,却忙着写论文,它们是两种不同的工作,我庆幸自己当前的工作。对于数学这样的解谜活动,我也许永远也不会全部做出来,而大多数文科所做的工作却是设置谜题,有了充分的自由,这种自由只有好坏之分,没有正误之分,我获得了多样性的价值,而困扰我的不是用一种价值去评价某件东西这样操作性的任务,而是如何选择价值,这种选择成为了我心烦意乱的全部生活。所以思想、计谋、策略……不会发生在单一价值的情境中,而是在自由社会中,“每”个人的自由也意味着不自由,而幸好社会不是每个人的自由,也不是没有一个人是自由的,在中间状态中,时而获得自由,时而又是不自由的,这就摒弃了某些非历史性的理论,比如认为每个人的完全自由是不可能的,因为会相互抵触,而这在于假设“同时性”这个前提,即每个人同时完全自由,然而这个假设是不现实的假设,因为任何对于现实问题的研究,其前提也必须是现实,用逻辑定律作为前提虽然保证了推理是严密的,得出的结果却很可笑。那么现实性地思考之根本原则是什么?就是历史性地思考,就是摒弃那种永恒在场的思考。

2008-12-16
在写作业的日子里,几乎没有任何想法,脑子一片空白,浑身感到约束。即使平时在写日记中感到的自由也忽然全然消失,就像一个从几十年的监狱生活里刚走出来的一样,如果自由突然降临到我身上,我会感到茫然,对没有约束同时也是没有依靠的世界充满怀疑,即使是想要融入新生活的良好意愿也被质疑,对于在自由空间中没有抵抗力的人来说,自由就是把自己暴露在他人的入侵当中。

2008-12-17
下午偶尔抽空看完了杨绛的《我们仨》,那么长的跨度,让我的思路有些跟不上,因为自己还正处在他们的留学时代,几乎是他们人生的开端。他们的回忆指出了一条从我现在所处的原点出发的一条道路,并非是规定性的,却有一种吸引力。始终认为,几十年后的回忆会把现在的一切换上另一种颜色,也许温馨,也许有些后悔,对一切人有些刻薄,而也受到许多人的伤害。
杨绛的生活并非独一无二的,是许多那个时代人的一个缩影,不过是作为一个能够认真写字的人纪录了过往的生活,而许多有着同样经历而不留文字的人却淹没在忘川之中了。
她的命运是一个经历战乱之中国人的命运,欧战之前匆忙回国,却逃避不了世乱。以致于战后的和平似乎就像是最大的恩典。比起他们欧洲的生活也许真是有些失落或者在某些方面也有所补偿,这种补偿和自我安慰可能是文化上 的。她与钱钟书的命运也是留欧学生的命运,只有在欧洲在能回复到的对自己文化的尊重,因为欧洲文化才是真正的强者,这个强者把我们自己身体中潜在的文化力量激发出来,因而表明我们自己也是那样的强者。杨绛的命运还是南方人北上的命运。这种语言,你看那标题:《我们仨》,以及最近吴学昭在《听杨绛讲故事》中所揭示出的“北方化”的喜悦和认同感让许多南方人在语言标准化中,真心地沉溺在那种没有深度可以被普遍传达与理解的语言中。她的命运也理所当然的是女人的命运,尽管天资敏捷,却也消耗在男人不着边际的自我劳动中,她的作品,她的研究不过是些应时之作,说自己在办公室里听到年轻人的讥笑,心里固然有些不舒服,这也承担了一个时代学者的命运。在当代学术腐烂的时候,我们开始把20世纪上半叶的留学生神化了,以为他们有多大的学术力量,事实上,值得讽刺的是这些当数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但是那种莫名其妙的留学更是他们躲避战乱,逃避中国的一种方式,所谓学术,对于大多数人都谈不上。尽管胡适也有个所谓的博士头衔,然而比起今日之留洋博士还是望尘莫及,那么这些老牌的洋博士固然也有些难言之隐,他们也许可以推说时代之故,然而无论有何样的借口,遭遇讥讽毕竟是难免的。在年轻人和老人之前,《我们仨》还揭示了女人老去的命运,随着丈夫孩子的去世,自己地位江河日下,回忆录是她们引起世人关注的利器,当然也许更重要的是因她们缅怀过往的日子,这些日子也是值得我等好奇之士和站在人生的起点上试图本真面对自己生命的年轻人所了解的。对待老去的应该是有所尊重的,不是因为自己也将老去或总有一天也如同他们那样,而是那种衰老的方式表明,他们曾经认真地生活过,就像一切喷香的糟粕表明已经酿出了好酒一样。
杨绛在丈夫的光环下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真正的存在,她始终是从属性的:牛津时,钱钟书有朋友来,总是一边装作看书,却又忍受烟的烦扰……很多人会同意:和谐的婚姻,双方不应该是竞争式的,而是相互合作的,只是我依旧不能忍受对方的牺牲,这种牺牲不光是对其自身的损害,也是对我的压力甚至也会是一种损害——可称为爱的难道不是这种感情吗?对于不爱之人,我却显得有些残酷,以致于需要通过我的爱人而把我的爱传达给那些我所不爱的人,这样才能在我的世界之两极保持平衡,我也不愿意自己的世界因为那些不爱之人而坍塌。
读看如此的回忆录,心境总会开阔不少,不会拘泥在当下狭小的个人世界里,而这种拘泥不光来自自己,很大程度上还来自周围朋友们现状,自己的想法免不少受到大多数平常人的影响,所有新奇的思想都抵挡不住那种成熟老态的侵袭,还有年华老去的事实也会把自己扔回到最现实的境地并奉从前坚决抵制的信念为真理。怀疑主义不再横行,而变得十分节制,几乎都要消失了。
到了临睡之时少有想法,到是起床后忽见许多奇思怪想,又不得不忙着去做当日的正经事,保持两种事情之间的平衡以及事情与心境的平衡是困难的。杨与钱的生活也充斥着那样的道理,似乎是人人明白却无人能做到的事实。而对自己,希望是有些思想并有写下来的努力。

2008-12-18
快要天明,肚子开始痛,似乎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情,现在却突然回来,我依然没有睡,大门开了,竟然也有人刚回来。窗外一直有滴水声,却没有雨,我还是睡不着。有些梦想,是被最爱的人打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