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3/5

2009年2月日记

2009-02-14
写下上篇日记的时候竟然没有料到会是08年的最后一篇,等再次能够平静地继续写的时候几近两个月后的今日。12月22日宝瓜到此地,于2月10日离开回国,一同在巴黎度过10日,还去了布鲁塞尔,布鲁日,卢森堡,布拉格,罗马,梵蒂冈,佛罗伦萨,威尼斯,尼斯,摩纳哥,嘎纳,芒通,Eze village,于回国的前二日去了Namur城堡散步,周日,整个欧洲悄无声息,断断续续地下了些雪,在城堡的废墟地下倒是藏了不少可以住人的空间。
从布拉格的寒冷到罗马的夏日季候,再回到比利时经历寒冬,似乎生命又多过了一载。下午还轻轻地飘了不少雪花,寒气把我逼在房间里,与世界保持了更遥远的距离。前天清扫工来打扫窗前的的那片扫地,却把泥土吹到低矮的窗台,仿佛要把我葬入地下,对于这类似地下室的房间,我倒渐渐觉得满意起来。毕竟出行生活还算方便,并且地处村落的中心,白日不时的一些喧闹也能驱逐我只身的孤单。
常常刚回来的几日并不能安心下来写游记,好像那么美好的生活突然失去让我慌忙失措。而过上几日或数月便也不再有那种旅行失火的兴奋,所有当时的喜悦和欢乐也已成为蜡封的记忆。还有那些琐碎的名称也早已忘却,而也许有某种情调和真切的感受会不时地回到梦中和无限的遐想里。我的旅行,忘却的最可能就是那些著名的景点,却留下无数旅行的真切体验:在宝瓜的极度疲倦中和布拉格的季度寒冷中,我们参观了波西米亚的皇宫,在古犹太墓地许了愿,逛了许多水晶店,为家里买了一个水晶果盘,吃到了著名的烤猪蹄,还有唯一值得尝试的西式快餐——捷克的KFC鸡肉制品。
一路对签证的多虑,俯视罗马的葱郁,和罗马土人疯抢午餐批萨,还有那错过了永远就失去了的饺子。在罗马的漫步途中,也偶遇了另一个中国艺术家的步迹,在城市中的好几处发现了他散落在城中的魔方般的艺术品,而他的名字却早已忘记,毕竟作者在贡献出了作品便萧然离去了啊。在西班牙台阶和Trevi喷泉亲历了《罗马假日》中轻佻和将金钱置之度外的奢华。
佛罗伦萨的细小,以致于商店成了我们安排甚为宽松之旅行的唯一去处,幸好此地正好盛产皮具,是意大利购物的好去处。在那里度过了农历的最后一天。
威尼斯那指路的老太婆,热情地只让我们觉得身处童话仙境中,那抑扬的意大利语如歌剧般优雅,与心律相协的颤音让我们这些外乡的漫游者也理解了她的意思。愈高的海面已经淹没了不少房子的底楼,以致于有些地方变得像是地牢一般阴森,也褪去了威尼斯共和国时代的浮华与繁荣。这座面临水淹的古老城市似乎也不再能保住圣马克的遗骨,从天而降的黄金装饰教堂地面收到了水的侵蚀,从前的平面已经泛出了岩石的波涛。而整个城市就像是一座巨大的迷宫,无论身处城中何处,都没有任何指向,最好的办法就是抛开一切指引的漫游,用自己的脚步和记忆去建筑自己的地标。而步履不再能够跨越的地方就要依靠船(Vaporetto)。大运河两边琳琅满目的建筑风格并非我们能辨得清楚的,只像是大观园般好奇地走过。那少有游客的墓地岛(Cimitero)宛如死者的国都,而那些从叹息桥上走过的死囚们却也为能看见或被埋葬于此。岛上早期宏大的刻字碑文已经磨损和坍塌,不见有守墓人,行船也仅有去玻璃岛(Murano)一班途径此地。威尼斯的玻璃制品也因此地而闻名,却少有人去。那里有不少作坊和门面,空荡荡的午间快餐店也仅仅是各店老板之间的内部经济。东西总也算齐全,当时Salami的瘾君子宝瓜能凭借敏锐的嗅觉像土拨鼠一般从这个冬日荒远的岛下超市里挖出两包香肠来,后来一包艰难地消耗在摩纳哥眼光下的港口,而另一包为其舍弃在比利时,至今像死尸一样冷藏着,如同这记忆的创伤,任其在一边暂时搁置才是疗伤的最好方法。众多的破旧作坊间还立着一间小教堂,里面全无装饰,猜想主教也可能是被流放而来的,指引这些手工艺人们。

2009-02-15
夜半收到宝瓜的来信,像是一份未来家庭的宣言,能让我幸福地在地板上安睡了。看了Pasolini的人生三部曲,梦想、神话和现实是一个东西。

2009-02-16
今天依旧寒冷,不知道从何处飘来些雪片,湖边空旷的地方阵阵大风。给宝瓜写过信,觉得总是在同样的感受中回来荡去,我无法自己从自己挖掘的泥潭中走出来。那已经写下的书信总是为能说出自己的一切,是文字的缺陷还是心灵的迟钝?面对一个虚无的对话者,我有种放纵自己欲望,在没有边际的空白页上驰骋,不放过一个跃入思想的火花,我时常拿着一把易燃的干草,等待天际而来的闪电,让它来点燃我吧,任自己被烧灭,任奇迹发生,不要阻拦我的横冲直撞,有一天我会站在一片广阔的旷野向你满怀欣喜地倾诉来自孤寂苍穹的呼求,我被要求拜服于你,相信你的伟大,要我把自己托付给你这位陌生人,因为你是我的信仰,我把自己投身到或入天堂或入地域的深渊中,却不是那样相信概率的赌徒,你的精神必定引导概率的迷途,我不是那迷途上的羔羊,也不是如你曾堕落成的恶狼,而是虔诚的背叛者——背弃了自己的路途,从此走上爱你的道路。
当撒出红酒,斟满酒杯之时,我已经迷醉,那想像的芬芳早已溢出玻璃的瓶壁,流入污浊的心地,眼前一阵巨大的白色亮光,醒来已经是千年后无酒的葡萄园。

2009-02-17
当我把最细密的想法展示出来的时候却害怕它们自己迷失在误解中,被别人牵领着走向我所想的黑暗,遗失在不知所谓的他乡。自己的漂泊总是希望有一个定所,尽管宣示孤独也是一种表达美的方式,而且可能是最恰当的方式。那种孤独游离在现实与梦想之间,此岸没有理解它的人,彼岸也没有,它像是不同世界之间的摆渡船,最终又不知所向,也许终究破灭在时间的潮流中。
当我展示着什么的时候,同时也掩盖了什么,并且愈是展示了更多的事情,就愈是阻碍了更多事情本身的自白,好像我是它们的代言人似的,却渐渐地抢占了它们说话的权力,并且这种省力的方式使得它们也自愿退居其后,于是所有直白的东西都只是我的话语,张罗在世界的表面,而且这就是我们唯一能够理解和所生活的世界。
写下这些文字的我也许是永远无法理解某些不在乎离别之苦的人,生活世界决定了他们,世界的差异把我们分离开来并且给我们带来迥然不同的生活感受。这种理解之艰难如同一个人要走出自己既有之风格一样,明明是对自己的离弃却也要向是更加忠实地回归自己一样,并且要坚信不已,这难道不是一种最深刻的背叛吗?而那些标明了自己背叛的人倒有可能依然毫无变化地过着自己之前一样的生活。“转变”像是一场生命舞台上的闹剧,让同一个人,同一个躯体取笑自己,使得人格表现得仿佛变形虫一般,然而人也并没有通过这种变形把自己掩藏自己,其实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被掩藏,而只在于如何被观察,所谓的掩藏仅仅是对于某个层次的观察能力而言的,所以基督教会说上帝是全然察知的,但对我而言,一个不同于上帝的至高存在者也是如此,并且人的共同本质就是全然察知,这就需要一个人能够检验自己所有的能力,并且在恰当的层次上理解一个事物。可是又有谁能对自己永怀信任呢?我想是没有的,那些表面上自信的人都是自恋患者,而触及心底的质问会让每个灵魂都惊耸颤栗,所以一切美好和谐都是肤浅的,人与人之间建立起了一种不闻不问的礼节,尽管早已是礼崩乐坏的年代,但是本质上的礼数并没有崩裂,那就是人与人之间的这种肤浅的交往关系,由于肤浅才保全了人类,因此也可以说是最深刻的,避免了每个人质问每个人而导致相互的“厮杀”。
幸好并没有人愿意理解和理解我所有的东西,通过文字的造成困难和我本身的不在场,我保全了自己,它们对恶毒和不怀好意有着天然的抵抗力。即使是对于满怀好意者也有着积极的贡献,含糊不清、模棱两可有一种本能的引力,向一切明亮的光线投去蛊惑的一瞥,伟大作品的伟大之处正在于此。这并非说那些清晰明白的东西不伟大,而在于或者自称清晰明白的东西真正说来还是模糊不清的,或者清楚地道出了一切而不再有重复的必要。
文字的不朽是发生于历史的天命,而作者令文字成为不朽却是他的使命,长久的价值来自于生命的骤然爆发,也许短短的就年就规定了人类存在的所有价值。我们有时候出于对强大和崇高的厌恶而敌视真正伟大的东西,这些怀揣嫉妒的人本身违背了自己存在的使命,像是虫蚁一样嚼食自己的世界。

2009-02-18
当我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时候,所有的声音似乎都消失了,我聆听自己,犹豫不决,一切标准失去原先绝对的价值,而在孤独中又树立不起自己的价值,就像一切垮掉的东西一切,不安地躺在大地看着宁静的天空。
所有浮想联翩随着酒醉一起退潮的时候,身体和着一切在幻想中树立起来的欲望也一起退去。开始清醒地看到自己曾经努力去做的事情仅仅是自己所珍视的果实,当我无力存放这些青涩果实的时候,不得不将它们转让或遗弃,这就是我的理想之下场,一个个雄心壮志,现在却落得个无家可归,唯一值得保藏的就是那奋斗的记忆,没有人可以将它拿去,我的青春在挥霍中变得壮丽。

2009-02-19
重新构思了《橘子油》,继续写了一些,删去几段,所以基本上还是没有什么数量上的进展,这对于预备写成长篇小说的筹划却是个巨大的障碍。用电脑写作的巨大问题是所有写作的过程全部被抹去,剩余的是最后的修改,却又未必是写得最好的版本。在写作和多次修改中,有时候自己是无法把握自己的,这在乎自己无法评判自己,因而也不知优劣,如同金庸对自己作品的修改遭人痛骂同时也恍恍惚惚地坚持自己的主张一样,作者就是这样一个走独木桥的人,所有的道路对他而言是真正孤独的道路,并且他意志让自己走上这条道路,只有走上险峻,才会与众不同,因为所有大路早已成为大众的日常用具,成为他们的家常便饭,甚至已经失去了口感,如果在基督教的世界或民族里,对他人的好奇心(“莫要试探”)是有罪责的话,那么作者只能将自己展示为好奇的对象,就像小丑要受到追捧就必须勾引起观众心中的欲望,最优秀的作者应该像是一个放血疗法的医师,让读者最隐秘的诉求像砍断的动脉血一样汩汩而出。读者所得到的阅读体验就是失血般的眩晕,或者性高潮那般充溢的眩晕。这种眩晕不但发生在读者身上,而且可以说更多地是发生在作者身上,在一切优秀作品创作的间歇期,作者们如同冬眠的爬行动物,蛰伏在自己建筑的孤独中,即使在应酬不断的社会交往中,他们陷入也会像那些动物一样本能得降低低温,减少闲言对本质性思想的不必要消耗,在冬眠中积聚再次爆发的力量。作家总是那些于喧闹中与之谐调却同时为自己制造孤独的人,这种制造是本能的制造,不受自己一直左右的活动,当被欢呼的庆祝人群所包围的时候,他也感到莫大的孤独,似乎那些人都是围攻他而来,而同时他又觉得他们发起攻击的目标并不是他,看着自己被他们的冲锋所穿透,他只是个观察着世事的局外人,但又不是因此成为一个冷漠的人,他的每一个想法,每一个行动都是挣扎着去完成的,这也正是因为孤独:没有建议,没有忠告,没有劝勉,没有鼓励,没有教导……他寻找自己的灵感完全凭借着自己的嗅觉和判断,就像一头想要生存下去的狼一样必须依靠自己的能力,这也是自然赋予每个生物的自我独立的尊严。真正的作者就是即使在社会生活的相互依赖中也依然茕茕孑立不失尊严。在公共生活的压迫下保持自己的封闭性就是保持人性。人性不是人类品质的总和也不是交集,它的每个人精神中最深沉的东西,它也许是疯狂,也许是迷信,也许是理性,也许是混作一团模棱两可的东西……它们并不是人之建筑的奠基石,而是有着最沉重的人类价值,像锚一样把轻浮的人维系在并不完善而又辛苦的大地上。人尽管轻舟一般自由漂浮在世界上,然而总也不能脱离人性而飞去别处,这些本质让人成为人,让个人保有独特性,大地因此而多样化。

2009-02-22
依然陷在这样的情绪中,无法自拔地任由自己在无所事事却又烦躁的生活里浸泡,当一个人自己不愿得救的时候是没有人能够救他的,而他所需要的是某种刺激,让他从梦幻和理想的庸懒中醒来,投身到无论是否有价值的时间流中去。每个人若是确定地面对自己,那么他就的意志就会变得异常坚定,而当自觉被抛弃的时候,任何呼声都得不到回应。在轻风细雨的农村,我已经感到厌恶,只是这种厌恶无法拿来和另一种与之完全对立的厌恶相对比,因为我觉得无处是我家。我遭遇到是相处的艰难和相离的怨恨,没有任何中间的调和。爱一个世界的人必定也恨着它,因为它只是那样一个定了性的世界,无法任何变换,人却喜新厌旧,无法在一条道路上盲目地走下去。为什么面向我的都是冷漠和无法表达的深情?而真正安慰我的是那种表面化的却又不具欺骗表象的深情厚谊。一个人会有什么秘密,当一切都已经倾诉完毕,新的生活不过是重复和轮回,而却要把它当作是新的,人们无法制造新的东西,于是就鼓吹那些恒久不变或轮回的事物才有价值,我曾相信了这些话,可是真正说来价值与时间又有什么内在的关联呢?永恒的东西可以有最高的价值,转瞬即逝的东西也可以有最高的价值,只是容易为人遗忘,在人的神话中占有不了被讲述的地位。只因时间的长久而产生的价值是对人生命而言的价值,然而还有无数超出这个范围的价值,它们是值得那些预备超出人类的人去追求的。也正是这些追求让人陷入了孤独之中。常人的教育也并非没有价值,它开启了那扇通往超世界的大门,所以要尊重此地也要尊重彼方,因为那不确定的地方引起了人的崇高和向往感,而那确定的东西让人感觉到坚实和安稳。
傍晚写得信即伤害了宝瓜,也伤害了自己,我是那样内心动荡的人,可以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并且认为自己完全是同一个人,似乎这个跨越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我从来是怜悯自己的,但不知道这种自我怜悯也会给别人造成伤害,战战兢兢的生活态度终究也没有发生任何积极的作用,战战兢兢总只是胆战心惊而已,事态并不因此而好转,相反,有时却恶化了,由于自己的多虑和疑心,事情变得难以处置,人也变得难以相处,许多人渐渐远去,在找不到任何肯定的世界中,我也愈加远离了自己,分裂成相去甚远的两个个体,两者之间没有爱,也就不可能结合,我们是这样的冷漠,任凭世界的无原则分裂,就像大爆炸后的宇宙,任何两个点相互都在分离,而我们不幸地生活在宇宙之后,在这个相互远离的过程中。我试图宇宙之先,我们在伊甸园的无忧生活,然而那时候我们也不知道幸福和悲伤,而分离赋予了那种没有情感的生活无限的价值,它们在失去的过程中渐渐浮现出来。梦中,我伸手试图去抓住你,而自己却似乎在退后,你也在远处微笑着看着我,在分离中向我微笑,我不明白你的深意,因为在万分慌忙中,我什么都抓不住,任何东西都消失得那么快,以致于我怀疑自己所亲历过的一切,那么我肉眼所见、亲耳所闻似乎都只是梦中的幻影,我知道那不是因为你,而是我不信任你,我无法让自己相信你愿意无怨地留在我的体内,你的话语无法在我内心里背叛了你的行动,你是那样优美地离我而去,就像返乡的天使。
深夜,酒醒后是一阵穿透心灵的寒冷,穿肠而过,什么都没有留下,伤感的依然伤感,忧伤的依然忧伤,失去的永不回来,不来的永远不来。失去你的我依然完整,这让我愈加怀疑你是否曾在我体内。你的存在未曾让我感到饱满,失去你也未能让我感受到空虚,你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竟是我自己的毫无由来的幻想或者长期失眠造成的错觉。我的心是真的空虚了,美酒和良言无法在里面存放,一切美好的东西很快在里面腐烂,我常常口吐恶言,世界竟是如此伪善,在每个人的生活道路中设置了如此多的美德,让人为其鞠躬尽瘁。一个无视所有美德路标的人也许会迷路,但他也会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景色,我就是那个向往迷途的正经人,在一切恶的掩盖下,我竟是如此善良,所有天使竟在我面前折膝。美德、良心在小狭小的内心疯狂地滋长,它们为了拯救人而失去了自己的节制,它们却失去了理智,像是要把所有的恶都清扫干净,然而这种“纯洁性”本身也是罪恶:优生学上的纯洁阻碍了智慧,政治学上了纯洁妨害了民主,社会学上的纯洁否定了他人……我实在是那包含一切的神,只是借着人而真正地包含了人。神实在是恶的起源,为什么人的乡愿又要为我清洗罪恶呢?即使人模仿神而犯罪,罪也不在神,而在于人的自由意志,所有存在者都要为自己的自由负责,人是悲伤地肩负起自由之责的,这自由来自于对神的无知,对于世界的无知,如果能认识到一切,那么没有什么是自由的,自由仅仅是给予物质者生存的一个鼓励,同时也是一个惩罚。当人从一个决定论的实践者变成一个自由人的时候,他应该是欢喜还是悲伤呢?什么是贯穿人类的历史感呢?人类之存在必然因就是繁殖,在繁殖中女性感受到的那种普遍的束缚感。在那个快乐的束缚时刻,就铭刻了人类的整个历史,纯洁的开始变得不纯洁,某种没有边际的东西开始受到约束。一旦开始,人类就必须坚持走完这条自己的道路,然后别的东西才能开端。人类的所有理想都是建立在海市蜃楼上的空想,因为总有一天,只有虚无,也许只有这个才是不能说出来的实用主义真理,因为它将更早地把人带向灭亡。
深夜带给人的是什么呢?露水、百合还是思想?或者是向人指出最终的结局,人每天都能在深夜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和人的终局,但有的人不愿看,有的人贪于睡眠,只有那些在精神中挣扎点亮火光的人,神向他们展示了一切。然而那仅仅是黑夜中的忠告,是黑色的礼物,白天他们依然如同芸芸众生一样混迹在这个世界上做一个好公民,任何人都无法逃脱这个世界的管理,世界不会忘记每一个人,而神却只挑选几个人而已。所有的一切神看得清楚明白,人只有在凭借着白天光线在看得清面容,而神却在黑暗中洞察并决定一切,因为他并不用眼睛来分辨,他靠的是智慧,我把这叫做神明。
我厌倦一切,最终,我厌倦了自己厌倦一切的状态,无法逃避的窘境最终也凶猛地压过来,我不希望自己死亡在这种无休止的古典回旋中,我是那种在战争中第一个把自己送向枪口的人,把自己放在自己无可抉择的地方,我顿时变得安详,似乎自由与命定在那一刻达到了最终的和解。

2009-02-23
储物柜里放满了食物,有一瓶开过的酒,发出陈年的味道,少年时代的滋味忽然又回到身上,昏黄的白炽灯光,一打开便是四处逃窜的蟑螂,却从来都没有觉得恐惧过,只是被踩死才会令我恶心。所有的到位都混杂在一切,我却依旧能分辨出各种不同的气味,它们各自带着自己的体味,静默地散发,如同藤蔓植物一样慢慢地缠绕在一起,交织出一股童年一般的味道,令我无可救药地陷入回忆的泥沼。没有人会在我身边述说我的童年,那完全是我一个人的世界,父母只是那养育我的不知情者,尽管生活在一起,却决不会知晓我的想法,我离他们那么近,却生活地那么远。我从来就对这种距离感到满意,如此,他们不会随意地闯入我的空间,我也没有丝毫的好奇心去打探他们的一切,至今竟然也不知道我的父母过去有着什么样的生活,所谓的亲缘关系都建立在某种身体的相似性上,也因为仅仅是相似,所以存有怀疑的心思,便也可以随时全然脱离他们的关照。

2009-02-24
有时候,我发现自己的失眠又必须完全归咎于自己的日记,模糊的意识通过文字却变得清晰起来,有些本来不澄清就不会酿成错误的事情说清楚了反而带来灾祸。
我与世间是没什么隔膜的,因为所有的希望和爱只发生在这个世界,一切对于世界之外事物的态度就是绝望,一个人爱他的亲人和周围的人,但如果爱上了世界之外和之后的东西,那是荒谬的,因为虚无不与任何事物发生任何关系,拥有荒谬人生活在绝望中,他爱上了虚无,他的爱注定是白白消耗而没有生命和价值。然而是否真的存在这样向虚无而生的人呢?必定存在(过)的。正因为虚无和荒谬,所以需要一种信仰,把不存在的东西当作实在去爱去恨,发生一种真切的关系,并且时而发展成某种人的生命中最牢固的关系,牢固的程度由与之对立的解散它们的力量的大小而定:一个普通基督徒的信仰并不不伟大,而一个被钉死却不放弃信仰的基督徒就显得伟大了,就像平庸不会遭到抵抗,而经得起抵抗并且获得胜利的就不再是平庸的了,人生中也同样存在作用力与反作用力。

2009-02-25
没有一切虚无之镜的人永远也不会感到孤独,因为他们看不到自己,他们眼中的自己总是呈现出五花八门的样态,而没有一个真正是他们自己。而虚无之镜是这样一面镜子,在里面什么都没有,视觉失去了任何意义,心灵的眼睛才能张开看清自己。

2009-02-26
许多天的沉闷,毫无进展的学业,只是无法使自己站在高处和远处看自己,对人格分裂的极度渴望中,唯一的结果就是不可离开自身而辛苦地生活着。一个人如果可以看得很远,那便也没有什么忧虑,所有的忧虑都是在当下一刻喷涌出来的,而且源源不断,因为流逝的当下是无穷的。人可以逃避永恒,但无法躲避当下,那种让内部的躁动让人试图抓开自己的皮肉而释放出来,可是如果有人当真如此残酷地分解自己,使自己解脱的话,那么他之前的一起企图也顿时化做云烟。他们是残酷的人,徒劳的人,冷漠的人,也是胆怯的人,承受不了生命的承重,背负不了时间的压迫,然而身体确如他们所知道的那样,是无比脆弱的,当时间像是辣椒水一样被灌进身体或者被注射进血液的时候,没有人能够承受这种折磨,真正说来,它不是对身体的折磨,它早已轻视了身体的存在,而是对给予生命的那种尊严的蔑视,是对一切作为生命存在之事物的鄙视。人却是无时不在这种贬低中存在的,如果这种存在能够算得上是生活的话已经是万幸了。正是有了生命,人才被时间所统治,人的政治就是时间的统治,一切看上去领导着的人总已经被时间所奴役了。而作为政治的手段,作为对奴役着的回报,时间给予人的是继续生活的渴望,这种渴望往往是通过某种更加美好的前景而达成的,除此之外生活的理由便是对死亡的恐惧,时间从积极的和消极的方面管理着所有生命。世界中一切形式的统治者不要已经自己拥有了一切,因为他们所不能拥有的恰恰是他们自己,即便他们占有了世界上一切,他们也占有不了自己的身体,因为它被时间这种无形的事物所占据,再强大的人心中也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对衰老的担忧,对疾病的忧虑,还有对那一直涌现着的“现在”的焦虑的操劳。如果他要控制一切涌现着的“此刻”,他就要控制整个时间,这是对身体中的精神流的反抗,然而人的反抗又能走多远呢?又是否有任何效果呢?似乎从来没有人有过这种反抗,似乎人天生就是时间的温顺奴隶,而时间如同涓涓细流一样轻抚着人的心灵,这颗心灵就是这样被欺骗和被损害的,同时还以为自己与时间有着某种至亲的关系而沾沾自喜。我们是有着多么低贱与可鄙的心灵啊,如果心灵在身体出生之前就已经发育完全,那么世界上就不可能存在生命。正式心灵对于自己的完整性的盲目追求才导致了自己被骗,导致所有的身体因此而无畏地遭受苦难。罹难的身体天生就扮演着悲剧角色,他们一方面承受着痛苦,另一方面却常常无意识地流露出悲伤和苦楚,他们自己并不知道苦难的源头,有些人还错误地把它们归咎于他处,用各种奇怪的办法来治疗,可是生命并没有结束,苦难也没有完结,一切人们不希望的事物还是不断地涌现出来,没有任何类似于止血的药膏一样止住时间之流。任何一个身体饱满的人是厌恶一切流向外部的东西的,这让他们感到空虚,如同有个隐形的幽灵在生活的天地间回旋。所有人无意识地活着并且无意识地继续给予生命,他们说不出理由,也许没有理由就是他们唯一的理由,也会有人是因为快乐或者责任,他们却都没有思考过自己的诞生意味着什么,给予一个生命又意味着什么,又有谁能够放弃自己的未来而单单考虑过生育的意味?也许当每个人都陷入在这样的沉思中的时候,人的历史早就终结了,或者说人就根本不会存在。然而人超出别的动物之优越之处在于,人能够多多少少地控制自己的痛苦,使得大多数痛苦可被预见,由此建立了医学、保险、福利、战争、疗养院……但有一项根本性地控制时间之流的手段却被大多数国家所禁止,由此大多数人也无法获得这种控制自己的手段,那就是安乐死。如果安乐死成为一种普遍的公民自由,那么人的世界不久就将不存在,历史就要终结,时间的统治就要垮台。在此,“时间政府”与这种根本性的痛苦控制手段建立起隐秘的对立关系。时间的存在必须依赖人的生命,否定生命和身体存在的一切方法都是“反政府的”,都是叛乱,而且这种叛乱不是建设性的,是真正的毁灭,唯一的结局就是虚无,所以安乐死不光是痛苦的解药,而且也是真正的瘟疫,所有生命都会在瞬间摧毁,因为生命不光有生的欲望,而且还有同样强烈的死的欲望,经常在剧烈的兴奋或至福中闪现,如当真正相爱的人在一起就会想到去死,一个正好走完人生巅峰的人也有同样如此,因为死对他们来说才能保证自己拥有完美的结局。此外,遇到极端痛苦的人也会想到去死,因为他们在生命的继续中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曙光,似乎时间主动抛弃了他们,在这个意义上,安乐死并没有与时间完全对立,似乎成了它的盟友一般。
忽然想到以《兄弟之恨》写一个什么东西出来。中国兄弟之间没有真正的爱,一切兄弟间的错误都不可原谅,相比之下,一个陌生人所犯的错误倒更容易受到谅解。我们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国度?兄弟之间有的更多的是竞争,从王子到党派,相互之间所犯的错误甚至会变成长久的仇恨,而没有一方愿意放弃自己的立场,兄弟是为家庭平添了一份烦扰,因为血缘是仇恨的永久性纽带,仇恨不可将兄弟消灭,又不可彻底离其而去,血缘把兄弟拖到了仇恨的针毡上。我们的兄弟情谊是被践踏的,被爱和恨搅拌在泥潭里。
宝瓜离去的日子也渐渐地远去,我倏然回到从前忧愁苦闷的年月中,所有这些文字是我坠落的象征,我无法集中精神做任何事情,所有事情都要拖延到我的后半生,到那时一定也还是拖延,我所感受到的自己是那么忧伤,所见的自己的却是那么幸福,我几乎什么都拥有,并且一直以来也都是过分的顺利见证了我不恰当的担心,我是生与忧患中的人,为其如此,我才能继续在忧郁丛中生活下去。我的前半生并不奇异,却近乎是一般人所能得到的最好生活了道路了,却时时伴随着死亡的幻影,它不是如我所愿而来,它让我贬低了生命的价值,但可能是回忆中的真正色彩,幸福的生活无可谈论,它们本身就有些枯燥,过往的忧伤像是枯笔蘸上的水分:重现的血流,当下的影像,僵直的身体,专一的愁思,是通向过去生命的路途,没有它们,我完全不记得我曾经幸福地存在过,为着它们,我奉献了自己的大部分时间,让它们单独地陪伴着我,因为我相信只有它们对生命才是忠诚和诚实的,记录对它们的言语就是我日记的大部分内容。而合上自己所写的字就像是痛苦的告别,与它们,也与我自己,害怕失去它们,却更害怕失去自己,我所爱的还是我自己吧。

2009-02-27
长叹一气,终于是人去楼空的周末,那是十年前的感受了,周五我依然还住在寝室,同学固然都走光。开着两支日光灯,看书到半夜。整幢楼大概就剩下我了,连管理员也回家或者睡觉了。其实那时我是喜欢这种安宁的,在孤独中觉得自己很伟大、很独立,然而今日却再也无法忍受,重新回到那样的生活立即会让我崩溃。周末从来都没有和同学一起出去玩过,也不知道别人如何度过周末。就这样度过了高中三年的生活,平淡,没什么深刻的记忆。

2009-02-28
本来想去布鲁塞尔,却遇上了全国的大罢工,不得不在家,紧张的时光被浪费,心里很焦急,难道要把自己焚烧?可恶的是二月还那么短暂,今天竟是最后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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