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日的复兴公园
四天去了三次复兴公园,原来是法式花园,现在只有法国梧桐也许还能够不充分地证明这曾经和法国有关,但这些树显然小于五十年。
从前的私人花园现在被人民群众占据着,里面充斥了各式的人,大多数人恐怕是天天都来这里,似乎回家倒是去上班似的,带着些许苦恼和抱怨。仲春的梧桐树漫天地飘洒着毛茸茸的种子,被阳光晒得干燥,并着公园人群中的烟气,弥漫在渐渐变热的空气中。衰老和残疾的人树荫下艰难地游荡,为的是再看一眼熟悉的景与人,这新的一眼并没有再在他们心中留下更多的东西,只是形式所需,为了完成每日来这公园的使命和意义——宣告他们在新的一天里还残存着:啊,又是美好的一天,我抚摸我的身体,发现它还是活的,这就是幸福!
早已死去的马克思和恩格斯,他们的雕像屹立在公园的树丛中,观望着公园中赌徒的命运,他们的慧眼洞穿一切,这两双眼睛永世长存,而公园中的百姓却唯有此世,他们用骰子决定未经决定的一切,并且还压上过去的一切(他们的历史);那座石像亦曾经做过类似的事情,他们用理性和激情做了赌注,他们的骰子还在转动,还未显示出结果,共产主义社会这个猎物是否终究会到手还是一个未知数。而我们这些观众已经不耐烦地悻悻离去,我们对于理想没有这么大的耐性,我们鼠目寸光,这光只能照到未来的五十年,至于那之后会发生什么变革和革命,我们只能用会衰老的生命来观望不会疲倦、没有记性的冲动和激情。如这公园,不知道被铲平过多少次,又重新布置过多少次,历史在“左”、“右”的摇滚乐中而获得机械必然性,如同失去双眼的野兽横冲直撞而拓出一条道路——这被人们错误地概括被必然性的道路或者历史必然。我们的教育在多大程度上利用了这种错误的解释却维护了民族的健康?如果一个教育体制对它的人民说:你们是有朽的;人的生活是不可救药的;至高者(上帝、党、信念、理想、家庭、道德……)是不存在的……那么难以想像一个民族可以自强不息,而只能是一个绝望而又勇敢的民族,这个民族是毁灭性的,它不光毁灭自己,同时也毁灭他者,这个民族是人类历史的终点,也就是黑格尔意义上的德意志民族,在这个意义上德意志民族已经终结,而只有德意志人依然存留。
日光下的马克思和恩格斯石像已经平静了很多,没有在别的时代那样能够引起喧嚣,他们开始安宁的生活,注视着革命后的民生,他们的学说也克制了自身的激情而开始觉得有些空虚了,也许这就是他们的学说“被爱过”的感觉吧。在如今没有爱也没有恨的国家里,一个学说仅仅是文字而已,不再能够引起行动,更不用说掀起什么浪潮了。而我敬爱的诸生命毕竟为这理想付出过不值得一提的代价,国家以他们的名义立了无名烈士纪念碑,并非真为了纪念他们,因为他们都是无名的,而是为了民族的健康,为了使民族具有前仆后继的勇气和力量,为了能够使一个羸弱的民族通过纪念碑的凝聚作用而战胜孤狼。“全世界的无产者团结起来”的口号还在心中回荡,遍地却已经是不堪入目的尸骨,终有一天,我们要把马、恩石像和无名烈士纪念碑面对面地放置在一起,唯有这两者是真正的对话者,虽然两者充满了敌对、怨恨和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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