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4/9

当王尔德遇到罗丹

里尔克设想了王尔德遇到罗丹时的一段对话:
王尔德问:“你过去的生命是怎样的?”
罗丹回答:“很好。”
“你曾经有过仇敌吗?”
“他们并不妨碍我的工作。”
“光荣呢?”
“逼我工作。”
“朋友呢?”
“勉励我工作。”
“女人呢?”
“我的工作教我爱慕她们。”
“但是你曾经年轻过吗?”
“当然啦,不过那时候我只是一个庸碌的人。一个人年轻时什么都不明白;这来得很晚,慢慢地。”
三个元素从中显露出来,他者,包括仇敌和朋友以及女人,其中仇敌可以被划归为对立者,于是朋友或女人由于不同于对立者而可以被划分为亲近者,还有自我。
对于罗丹而言,他的高明之处在于他对对立者持一种中立的态度,这倒不是说罗丹对于他的仇敌有多大的宽容和慷慨,而是从艺术上来说,他为了更好地通过雕塑而塑造自身所采取的不得已的措施。因为无论是接受或反对仇敌的意见,都是受到他们影响的,无论这种影响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然而罗丹愿意做一个孤独者,他的灵感只来自于那一个地方,而除了那个地方之外,别处的意见或幻觉都是无用的,是一个艺术家必定要加以摒弃的,而要做到像罗丹那样决绝,则必定需要忍受永世孤独之勇气。里尔克在罗丹身上发现了这种直面孤独的力量,他自己也接受这种力量并通过书信和作品将之传达给别人。里尔克的世界中的元素就是单子,各个单子通过向内深入而达到那始源的连结处。而单子本身是创造不出什么的(“人绝不能创造美”;“从来没有人创造过美”),对于单子而言,其最大的使命——也是其荣耀的来源——就在于发现那个地方,并且让那个地方在物中展开(“艺术忽然仿佛把自己放在那渺小和枯燥无味的事物里。”)。这就是罗丹的工作,他通过一种隔绝活动而让“纯粹和完整”通过艺术家而自身进入到物中。
但自我并非是完全被动的,艺术家就是通过他的工作为那个地方提供一个恰如其分的物,一个空间的展开不是偶然的,不会随意地在任何人身上发生,而只是发生在一个善于观察和心灵敏捷的人身上,这个人恰如本就是离那个孤岛最近的一座孤岛,他首先观察到那个不远之处的动静和不安。于是他接受那个地方,允让它来到自身的土地,允让它在自己的土地上展开自身,这也许是一种侵略,但实际上并不是,因为孤独者永远保持自己的本性,并不因为失去土地而失去本性,所以允让并不是出卖自己,相反,允让正是让真正的具有存在资格者存在并发扬自身。而对于一个自身并非具有潜力者来说,允让出自己的空间是它的责任,并且判断有责任感和优秀的允让者的标准就在于它是否能够完整和纯粹地将那个孤岛通过自己身体的劳作而展露在物的空间里。但是这里有一个危险,即允让者自身的“年轻”而导致的向成熟的变化,这种变化使得允让具有多样性,其中必定包含着允让的对立者,即非允让,即侵吞那个到来的地方,即拒绝客人的到来,一种排异的行为。真正说来,排异是不可能的,也是没有必要的,因为空间本身就不是空间占有者的本质,那个占有者可以离之而去同时又保留自身的本质,也就是说占有者本质上是一个游魂,它可以离开自己的土地,并腾出一块空地让受允让者来接受,来繁殖,来实现和扩张它们的潜力。这对于允让者来说是一种出走的行为,因为这意味着它们将失去安身之处,对于艺术家来说,这个他们的本真的行为,因为他们的工作和艰苦的劳作,其作用的目的就是提供物、让出空间,其最终意义来源于空间自身的繁荣。
朋友、荣耀和女人能做什么呢?他们仅仅是艺术家劳动的催逼者,充当了空间的债主,他们的作用在于敦促允让者更加轻妙地将空间开放,敦促他们以一种更加公允的态度接受他者的“入侵”并且以好客的态度迎奉到来者。这些到来者可以是朋友、荣耀和女人,但这并不是更本上的,对于罗丹来说是“本原的连结和关系”。在于去理解所有孤岛下的那个深邃而安静的海底。波涛和孤岛真正说来皆是“面”上的,而罗丹,不,毋宁说是里尔克要求罗丹让广袤而宁静的海洋整体呈现于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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