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26

用影像——一种重新思考时间的方式

影像是关于空间的,无论这个空间是物理空间还是艺术空间(这个词意义一直模糊不清,也许仅仅是艺术为了自身的地位而臆造的一个词),然而影像与空间的多重关系不是当前要讨论的主题(这个主题同时也牵涉了诸多哲学上的争论)。我所关心的如何用影像重新思考时间。
在文字的阅读中,每一个字或词语都是随着时间的线性流逝而进行的。我们在阅读中记住读过的文字(至少是部分地将之保留于记忆中,如果全然忘光是不可能有理解的——所有的理解都是基于记忆),通过这种内时间意识,对所读文字的理解才得以建立起来,如果文字是关于世界的,那么阅读文字是理解世界的一种方式,然而不幸的是通过文字来理解世界并不是一种最好的方式,因为我常常遇到的是面对一个景观或一幅绘画或一个图像“难以名状”,无法将之形成语言(这种情况不光是对于图像来说常有,对于音乐和触觉来说也是常有的,这些情况不在此讨论)。此外,语言在中国的思想中并不是占首要地位的,中国思想强调的“得意忘言”,无论是对于道家还是禅宗,这都是他们精神的核心。实际上在他们的思想中早以开启了关于另一种时间的思考——如果把阅读文字理解为是建立在内时间意识(从历时性来理解的时间——狭义地理解)之上,那么“看图”是建立在从共时性来理解的时间之上的。而文字的阅读只有在通读文章之后才能描绘出关于文字的地图,而图像一开始就给出了地图。看图本身就是“统觉”,而对于文字的统觉是在通读之后才建立起来的,也就是说,内时间意识是一种基于记忆的反思而建构的结果。由此,通过与阅读文字和看图相关的两种时间的思考,可以得出这样一个推论:人对于文字的理解是从图像进入的。一个明显的例子就是当人阅读左拉小说的时候,相应的描述对象总是以图像的形式慢慢地向读者展开,如果某个人不能形成这样的图像,那么他就不能理解左拉,推而广之,他也不能理解一切其它的文字作品。在图像与文字共同出现的作品中,图像更具有了在理解上的优先性,是图像首先划定了读者理解的视阈和他进入作品的通道或入口,如果没有这个入口,读者是无论如何都进入不了作品——虽然入口有好有坏。
在这个基础上再来思考中国的文字和思想,可以发现汉字具有图像上的优先性,在理解世界这个问题上总试图加以统觉,使用汉字者的时间在很大程度上的共时的,这在于一方面每一个汉字都使世界以某种方式呈现给汉字的使用者,但是另一方面汉字好构成一篇文章毕竟也需要汉字以某种方式加以排列组合,如果没有排列组合,那么单个汉字向理解者呈现的世界是难以理解的(但并不是不可理解的,看看偈语就知道,凭单个字也是可以让汉字的使用者理解世界的)。在这里重要的是汉字时间结构中的共时性的优先性——亦即图像的优先性。
在当前这个读图的年代——媒体越来越多地以图片形式来传达信息,我们看到越来越多的画报就是一个证明。世界呈现出了一种泛汉字化(这是从我这个汉字使用者的角度出发来说的,不是语言的沙文主义,一个古埃及人可以说是泛埃及化)的趋势。画报与汉语文章的区别只是程度上的,一幅图片包含的信息往往比一个汉字要具体,但图片与汉字相比缺少共度性——将这幅图片放到另一个时代,被另一个人看会具有不同的意义,但汉字相对而言保持了时间上的稳定性。但在此,两者的差异并不重要,重要是泛汉字化的意义在何处?意味着人的语言能力的退化?——有证据表明的确如此,因为当汉字的使用者忘记某个字的写法后,他会按照自己对世界的理解自创一个字,这在古代是现实的并且也是默许的,同样的做法在当今亦是现实的,只不过不允许罢了。由此,泛汉字化是对世界的个体性认识,这种个体性认识一方面具有稳定性,这使得汉字不至于经过几个世纪变得面目全非、完全不可理解;另一方面异体字是随着个体与世界的关系和对世界的理解的变化而变化的。在演进中图像获得勃勃生机——文字虽然发生了变化,比如产生了异体字,但是人对世界的理解通过图像依然相对稳定地被保留下来。每一个有历史的汉字都聚集了每一个使用它的人的思想,尽管这些思想的个体性随着时间的变迁已经不可辨认,但是聚集本身让汉字获得了图像才具有的厚度,这种厚度是任何逻各斯不能完全穿透的,因为这种厚度并不是在空间意义上可以度量的,不如说此厚度是把历时压缩成一个平面——在这个最没有厚度的平面上,汉字获得最神秘的深度。
从中我看到诸多结论(以下仅举几例):柏拉图的图像理论实际上不光是在可见世界有效,同时还在理念世界有效,尽管其有效性是以隐语地形式表达出来的,但是柏拉图为什么要用隐语呢?——因为文字自身有不可克服的缺点,即它自身的历时性结构(虽然柏拉图反对语言还有别的原因),而历时性使得文字不具有相关于永恒性的结构,它意味着由于记忆的衰退而带来的变更,意味着对于通过通读文字后对文字之历时性的随意建构,这便使得理解多样化和后人对历史上某个事件的记忆多样化,这同样导致变更。此外,另一个结论是,汉字建构的世界是变更的,更准确地说在泛汉字化的当代,图像取消了它对世界的指称,它自身成为一个终极所指,由此开创的是一个图像娱乐(游戏)的时代,在这个时代中,人所能理解就是自己(但理解并不是完全、彻底的认识,所以“认识自己”会才成为一项无限的任务),就是那个图像中的自己——这个图像思维不可避免的结论。同样的结论也可以说明在汉语思维中,最重要的理解对象并不是世界,而是理解自己(要注意:汉语思想中的“天人合一”思想是被所谓的“绿色和平”鼓吹的结果,在汉语思想中并不一定具有正面的含义,所以在进一步的讨论之前不能轻易地把“世界”与“自己”“合一”起来),因为汉语思想所建构的是一个关于自身的图像世界——汉字对天地鸟兽的描摹总是从自身出发的描摹,如果没有自身的描摹能力就不可能有汉字。关于这一点,汉语的一个最典型的表达就是“反求”——天、地、人之道皆在自身内探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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