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3/18

论保存——《雨鞋》(1987.1.12达县)

雨鞋,它可以用来防水,以免让脚受潮。它弯曲的内里能让脚伸进视力所未及的地方去,那个地方就是保存思想的地方:
我的双脚在你之中
就像火走在柴中

雨鞋和羊和书一起塞进我的柜子
我自己被塞进像框,挂在故乡
那粘土和石头的房子,房子里用木生火
潮湿的木条上冒着烟
我把撕碎的诗稿和被雨打湿
改变了字迹的潮湿的书信
卷起来,这些灰色的信
我没有再读一遍
普希金讲她们和拖鞋一起投进壁炉
我则把这些温暖的灰烬
把这些信塞进一双小雨鞋
让她们沉睡千年
梦见洪水和大雨
海子听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命令,也许是:“你和你的全家都要进入方舟,因为在这个世代中,我见你在我面前是义人。”但这并不是神的声音,而是那个永恒者的声音,而这个永恒者就是海子自己,他命令自己保存自己(但并不是保存自己的生命,有时牺牲掉生命才能永恒),并通过保存把自己投射到无限的未来。海子的预期比上帝的预期要长得多,诗人对自己说“让她们沉睡千年”。他对自己是报有希望的,尽管他不了解这种希望有多么渺茫,也不知道这个希望会给他带来多大误解和名誉,他仅仅是盲目地或者说人云亦云地保存了自己(和思想,如果有的话——此举本身就包含着巨大的危险)。海子有他的偏见:早逝等同于天才(见西川的见证)。为了成为天才,他每天都进行着象征性的死亡仪式:通过写作耗尽自己的体力和精神和不断地搁置自己的作品。《雨鞋》这样的作品描述的是他的生活仪式,通过这种仪式,他象征性地把其他诗人的灵魂召唤到祭台上,并在祭祀中,他以自己特别的方式与其他诗人保持了某种距离,形成自我的独特性。与他不同的是,普希金进行才是真正的祭奠,因为普希金所进行的是真正的毁灭,只有这样才谈得上有日后的祭奠,对于普希金来说,这样的行为应该是纯粹私人性的行为,但显然,普希金本人并没有做到,因为海子将之述之于文,于是普希金与海子一样把他的私人行为公开化了,实际上是把自己对自己的膜拜扩大成为诗人群体对自己的膜拜,这就成为了节日。这是诗人私人行为社会化的过程。
然而也许诗人并不想或不应想把这种私人行为社会化,诗人在此是有矛盾的,他如何在当下与不朽中做抉择。写进文学史的诗人绝大部分是那些选择后者的人,选择当下就是选择永恒的死亡,而选择未来就是选择不朽,对于伟大诗人来说,这仅仅是一个选择的问题,而不是能力的问题。对于海子来说,他的自卑和现实中受挫使他怀疑自己的能力,由此导致的是他在选择上的犹豫,他没有把自己的作品大肆发表,也没有像普希金一样烧尽自己的一切,而选择了折中的解决办法——保存。保存一方面不使作品消失,另一方面也不至于受到当代人的责难,而是对未来的期待,采取观望的态度,然而很多伟大的作者却采取了这种态度,因为他们站不到如此高远的地方来看待自己。海子是其中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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